二〇年的记忆毕竟是口罩

自行车西人发明，发生早而发达迟，反光大于我域，口罩也是。疫情当前，举国上下，人人半脸，另一半被口罩遮蔽。倒是西人，不自由毋宁死，为了自由故，公民不服从，难以受其束缚，不理会该缩头时就缩头的乌龟式处世哲学，为此还引出街头抗议。国人则不然，言出法随，遵守旨意，畏能止祸，偶有不守则之人，每每受到文攻武伐，酿成恶性事件。非常时期，自由呼吸与任性禁止间的博弈，后者胜出，病毒有其自己的逻辑，何必与之较劲。绝望时帮你的未必是你的同伴，或是陌生人，人的大度也多半体现在陌生人身上，但那要看什么时候。凡事皆自愿，非常时期则不可，均等性属公共领域的基本特征。

八十年代太原的冬季，女士出门，军大衣之外，尚有口罩的前卫标配。外籍女士一如其夏日不举阳伞，冬日也不戴口罩，由此隐隐感觉要让其就范，要费周章。

将戴口罩升至事关生死的高度后，不再马虎。夏日火燥，戴着憋屈窒息，不戴则授人口实，遂闭户理家，不问外事，盲目社交，有效避免，断绝会面已数月，即便照面，拱手为敬，遥不可及。即便戴着口罩，依旧保持相当的物理空间，免得缝隙喷出气团，致使传染。减少话语，表达受阻，令口若悬河者无端生出焦虑来。交流受阻，不如独处，让身体回归身体。懒得打招呼者，也就装作没认出来，不重细节之人，真就走眼，人的眼光有时是一种沉重负担。突如其来的隔离，还使感冒患者明显减少。

马克·吐温说“每个人都像月亮，都有着不愿示人的一面”，其实还有“不愿示人的半边”。口罩里的撇嘴，对方理会不了，如我这般蓄须之人，加以掩盖，即显年轻。面子问题，困扰众人，吴若增当年便有小说《脸皮招领启事》。《围城》里肖像描画侯营长的大鼻子：“侯营长有个橘皮大鼻子，鼻子上附带一张脸，脸上应有尽有，并未给鼻子挤去眉眼，鼻尖生几个酒刺，像未熟的草莓。”若戴个口罩，也不至如此尴尬。就女士而言，口红钱料能节省几许。美丑不过是眼界的区别，半面之下，美女概率，增加一半。

疫初，排队买口罩，普遍涨价，被举报者，处以巨额罚款。领导视察，配戴N95，舆论有非议，遂明令禁止，竟有戴双层者，外加一层普通口罩掩饰之。作为福利，单位发放过一包。口罩外防，酒精内治，欲给武汉朋友寄箱酒以避疫，快递公司说，只能寄口罩或消毒液，我说算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六八年的记忆是红箍，七六年的记忆是黑纱，二〇年的记忆毕竟是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