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元学二伯
元学二伯乃大爷爷次子,有两大特长,一是故事摆得圆,一是记性非常好。
那时候还不时兴外出打工,以且大多数人家都窝在村子里抄白纸。当然,元学二伯也不例外。
双龙井的水静静的流淌着,沿着水沟,流到山前的一片梯田里。抄纸的作坊,就在水沟下面,一字排开,依山而建。
元学二伯的造纸作坊,就在这一片作坊的中间。
那时候,人们的业余生活还不丰富。抄纸累了,便靠在槽沿上咂烟。此外,便是听元学二伯摆故事。
元学二伯不识字。元学二伯的大哥钟鸣大伯识字,能看小说什么的。元学二伯白天抄纸,晚上没事便去听钟鸣大伯“说书”。
元学二伯摆的故事,多半是从钟鸣大伯那里听来的。
晚上去钟鸣大伯那里“受了学”,第二天元学二伯便把故事分享给大家。
吃完中午饭,元学二伯便开始摆故事。
元学二伯一边讲,一边不停的比划。觉得讲得不过瘾的地方,还进行“二次加工”,按照情节发展增加一些内容。
因此,元学二伯讲故事的时候,抄纸匠们便放下帘子,聚在元学二伯的造纸作坊周围听故事。
元学二伯讲着讲着,叶子烟咂完了,便提起帘子抄纸。
那些年纪大点的抄纸匠,过了点故事瘾,也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作坊里抄纸。
有些年轻的抄纸匠故事瘾大得很,一定等到元学二伯将故事讲完了,才起身离开。
抬头看天,己过了晌午。槽子里的纸浆,棉花团团还浓得很。榨板上的纸垛,也矮上别人一大截。
年轻的抄纸匠一急,那帘架子便舀得深,盖水得也打得多。天黑收工的时候,槽水便一样的清了,纸垛也与别人一般厚。
第二天的下午,年轻纸匠的父亲提着半垛纸赶到槽子边,老远便骂年轻纸匠:“狗日勒,昨天是不是听摆故事听入迷了,纸抄得跟牛皮一样厚!撕了重抄!”年轻纸匠的父亲絮絮叨叨骂了半天才回家去。
有元学二伯的故事点缀,抄纸匠们抄起纸来便不会苦闷。
元学二伯摆故事的同时,还能一心两用,记下每天抄的纸张数。
其余抄纸人家抄了一季(一年)的纸,得等到冬天把纸扯完了,才知道这一季抄了多少刀纸。
元学二伯则不一样,每天抄多少张纸,记得清清楚楚。一季纸抄完,这一季的纸有多少刀也就知道了。
有一年,元学二伯家冬天扯纸,一季的纸扯完了,元学二伯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那纸比元学二伯记忆的少了三十来张。
元学二伯便让二妈(伯娘)找。二妈将家里厨房、房圈、堂屋、后廊,以及楼笆上堆纸或不堆纸的犄角旮旯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到白纸的身影。
但元学二伯还是相信自己的记忆。
找了几天找不到,元学二伯也就慢慢忘记了此事。
后来,元学二伯家的竹屯箩里的包谷舀见了底,露出一路白纸来。
原来,打包谷的时候,二妈拿白纸来埑屯箩底,好装包谷。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
元学二伯将那一路纸扯来一数,正好三十张。
元学二伯抄了一辈子的纸,二〇〇一年去世了,在人间度过了一个甲子的时光。
自到现在,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提到元学二伯,还叹息说,要是元学二伯能上几学书,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