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32】——官家无德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三二章 官家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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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张俊私宅,张俊召杨沂中、田师中赴宴。张俊说:“杨十,你今统兵到宿州,又有甚能为?”杨沂中说:“此回岳五立功甚多,我岂得教他独成其功?亦须厮杀一二回,方见得自家用兵的威风。”
张俊满饮一盏芙蓉酒,手指田师中道:“田十七便知我心曲,身为大将,其实不在战功,而在主上恩宠。岳飞自大,颇启主上猜疑。杨十不如在此歇泊数日,相度形势,然后见机行事。”杨沂中说:“主上教我急赴淮北,以便牵制岳五,教他不得擅自渡河。”张俊笑道:“既是如此,你且在此休息一日。”
(旁 白:杨沂中统五千骑到宿州,当夜出城北进柳子镇,却不见一个金兵。杨沂中急令退军,却遇突合速与大挞不野的伏兵。杨沂中率先逃跑,全军转瞬崩溃。至此,绍兴十年的宋金大战,以顺昌大捷开始,以宿州失陷告终,金军最终占领河南之地。)
临安馆舍,一吏胥来对岳飞施礼:“下官奉秦相公钧旨,恭请岳宣抚今夜到政事堂赴宴。”岳飞怒道:“你须回禀秦相公,我不收复故土,便无颜赴宴!”吏胥赧然而退。
稍顷,李若虚同高颖前来,岳飞、于鹏、孙革、岳云与二人互行揖礼。李若虚介绍高颖说:“高少卿原是宣和六年進士,陷落伪地十年,因穷守节,不愿出仕。如今辗转南归,得与下官同僚,幸得言语投机。”稍顿,又对岳飞等四人说:“下官本意,切盼你们尽复故地,然后相会。不意自德安府一别,前后仅四月,又于行在重逢。此亦是天不佑大宋,痛之所及,无以复加!”
岳飞不语,于鹏问:“李大卿归来,可曾问矫诏之罪?”李若虚激愤言道:“若治下官矫诏之罪,也是自家的无上荣光!可惜朝廷尚且优礼于下官,将我擢升司农卿。可叹一个小朝廷中,除高少卿外,竟无一人得与下官互诉衷肠!曾为岳相公所不齿的万俟卨,此回因上奏主上、教岳相公班师有功,便自监察史超擢右谏议大夫。”
孙革说:“如此,李大卿在朝中便是孤臣孽子。然而你们前来,必定见忌于秦桧。”李若虚说:“惟其形影相吊,孤掌难鸣,也只得拜见你们,聊抒愤懑之情。”
朝堂,宋高宗对秦桧说:“此回大战,可谓是天限南北,不得强求。然若朕亲提一军,明赏罚以励士卒,必可擒四太子。”秦桧说:“陛下历经艰难,生长兵间,圣算夙成,规模素定,岂是诸骄将可比!”
宋高宗说:“自古以来,得天下者,必定先得人心,未有专事杀伐残忍,便可得天下。兀术虽强,专事杀伐残忍,大失人心,朕便知他无能。”秦桧说:“陛下专以仁义治天下,天道好还,中兴必是成功。”宋高宗不语,秦桧又说:“虏人四太子今有回信,臣当進呈陛下。”随即从笏后取出信件,交付冯益。冯益摊上御案,宋高宗看后说:“虏人提出以杀岳飞为讲和条件,此足见岳飞深为虏人所忌。然而当前战争未得休止,便是罢岳飞兵权,亦是不易。”
秦桧暗语:“我已知得,官家为讲和,亦愿杀岳飞。”便问:“不知臣愚如何行事?”宋高宗说:“你可作书,申述天限南北之理。如今四太子既是占得河南,便当心满意足,与朕讲好,此是两便之利。”秦桧兴奋言道:“臣领旨!”
2
朝堂,岳飞上殿叩头:“罪臣岳飞叩见陛下,恭祝圣躬万福!”宋高宗说:“卿平身。”
岳飞站起,宋高宗说:“卿忠义有素,奋身许国,在京西决战决胜,大张国威,何罪之有?”岳飞沉痛言道:“臣不能宣国威灵,克殄仇寇,所收京西郡县,一朝尽失,岂得无罪?委实死有余辜,敢逃罪责!臣愚今有辞官札子,惟祈渊鉴,以免臣滥当优宠,误掌兵柄,上辜圣眷。”言毕,将奏札交付冯益。
冯益摊上御案,宋高宗只浏览一下,便说:“兵戈再起,尚未见止息之期。虽卿志在山林,而以臣道事主,岂得忘情于王室?卿勇略冠时,威名战功,著于南北,朕岂得允卿所请。”岳飞不语,宋高宗喊道:“岳飞!”岳飞只得说:“臣领旨!”
宋高宗说:“东、西两京是宫室、陵寝所在,朕岂得不念?然而此回用兵,亦见得天限南北,非是人力所能强求。”岳飞激越言道:“天意亦因人事而变化。今祖宗神灵震怒既久,臣虽不才,愿再次统兵北上,光复东、西两京,陛下便得上报祖宗,下安万民,惟祈陛下圣断!”
宋高宗说:“杨沂中新败于宿州,卿不宜轻率用兵。此回卿力挫虏人兵锋,便是为国立功。卿且回归鄂州镇守,静待虏人生变。朕料兀术,多行不义必自毙。”岳飞不语,宋高宗待得多时,又喊一声:“岳飞!”岳飞只得说:“臣领旨!”
宋高宗说:“卿此回与虏决战,部属将士,多立军功,然而访闻得卿长男岳云勇冠三军,刈旗斩将,战功甚著,而卿不报朝廷,显赏未行,殊非国典。朕已亲谕三省、枢密院,超擢岳云为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
岳飞说:“臣此回引军北讨,全军将士与家人相约,不破骄敌,誓不还师。虽是屡败悍虏,而臣所部英勇将士,亦有三千人为国捐躯。他们扶伤裹创,义无回顾,死战不休,却未赢得山河重光,所得诸郡,亦不能守。臣归鄂州,又有何颜去见烈士的家眷老小?臣子乳臭未干,得以生还,已是万幸,区区微劳,何足挂齿,有误陛下劳神费心?恳请陛下追还异恩,使臣得安愚分,也得稍减愧色。倘若众将士捐身之余,臣子反得赏典,委是置身何地?义不遑处,报恩无所,万诛何赎!”
宋高宗尴尬言道:“赏罚是治国的二柄,朕于弃身锋镝的将士,岂无恤录?而岳云立得奇功,亦非滥赏。”岳飞不语,宋高宗再喊一声:“岳飞!”岳飞只得叩头:“臣领旨!”
岳飞退殿,宋高宗凝望他的背影,扭头对冯益说:“岳飞不臣之渐,跋扈之态,于此可见。”冯益暗语:“官家疑忌如此,莫不是欲杀岳飞,以求与虏人讲好?”嘴上却说:“诚如官家圣鉴。”
3
鄂州,岳飞与张宪步行回家,李娃率全家人迎候。岳飞望见岳云,亲切问道:“祥祥伤痛,可曾痊愈?”巩三妹忙说:“阿爹安心,他虽受伤百余处,却皆轻伤,已无大碍。”
众人入厅堂坐定,岳甫给岳飞捧上一盏茶:“阿公吃茶。”岳飞接过茶来呷一口,环视众人说:“我们一家尚得完聚,然三千将士的忠骨却焚化于异乡,不得回归,徒教他们的老小泣血伤心。我委是愧见他们,然而又岂得不去抚恤!”李娃说:“鹏举且休息半日,奴家已与吴安人等,挨家挨户吊唁抚问。”
岳飞不语,却已起身。张宪说:“岳相公,且让下官与你同去,抚慰战死将士的老小。”
晚间,岳家厅堂,李娃坐在一张摆有简单饭食的小桌旁边,静候岳飞归来。岳飞進入,神情疲惫而忧郁。李娃起立说:“鹏举万福,虽是伤痛,亦须吃饭。”随即拉住岳飞双手,将他按在座位上,又把饭碗端到他面前。岳飞摆手说:“我委实难以下咽!”李娃说:“鹏举,既是心情不佳,亦可暂缓進食。”
岳飞默坐,泪水倾泻而出。李娃默不作声,惟是脉脉凝视。岳飞哭一阵,蓦然发声:“且取河北与东京的两方土来。”李娃陡地忆起十二年前撤离开封的往事,不由问道:“鹏举意欲何为?”岳飞激愤言道:“我本欲功成身退之后,与孝娥同去云游天涯,将此二方土封于燕山之上。然而事到如今,不如将它们投诸滔滔江流!”
李娃也渐渐涌出泪水:“当时奴家尚得吟唱《秦楼月》,教鹏举振奋精神。如今又教奴有甚言语,以励鹏举的志向?”
岳飞说:“当时我惟是感叹屈居偏裨,不得行其素志。然而如今为大将,统十万雄师,竟受制于官家与奸相!兴师动众,复土拓疆,三千貂锦丧身胡尘;今日得地,明日弃地,养寇残民,如同儿戏,何补国事?便是恳请辞官,归老山林,也不可得。教我怎见得鄂州军民,怎容得尸位素餐?”
李娃说:“虽是如此,鹏举尚是万众瞩望的大丈夫。大丈夫处事,尤须坚忍不拔。鹏举须是坚忍,不得自暴自弃;纵不得遂平生志愿,亦足为万世师表。”
岳飞心头一动:“万世师表?”神色不由渐渐缓和:“我又似记得远古以前的一些影像,好像我此生以来的使命,并不在争战厮杀,恢复故土,而在其它。”
李娃说:“鹏举忠义无双,满朝文武却多为私为我之辈,并不惜以此沦丧国格与良知。故真正可忧处,非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道德与正义的沦丧。”
岳飞久久沉思,而后起身对李娃长揖:“感荷孝娥启悟。我已确知,若非宋德已衰,人心叵测,逆流汹涌,天不佑大宋臣民,断不至今日乱局、败势与荒唐情状。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诚如诸葛孔明所为,惟是承传道统薪火、重塑正大标准、以待他日觉醒而已。世风日下,邦国无道,人心不古,纵是复得疆土,也同样为不肖子孙断送。”
李娃说:“鹏举此言,端的深藏玄机。然而坚守纯正的标准,必与浊世的苟且逸乐格格不入,相比战胜强虏、劝谕官家、抑制奸贼而言,势必付出更大代价。”
岳飞说:“无论如何,我所持守的标准,却不可有丝毫更易。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岂是保全性命与富贵?生命不论作何选择,都是在奠定未来。”
李娃说:“此二方土,不如教奴家暂且保留。”岳飞说:“便依孝娥。”李娃说:“鹏举辛劳一日,尤须努力加餐。”岳飞说:“我進食便是。”李娃说:“鹏举尚须等一等。”岳飞问:“又待怎的?”李娃说:“饭食已凉,奴须去温一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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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杜充私邸,杜充躺在病床,身躯肥胖,面部臃肿,嘴唇大大张开,口涎不断流出,犹似一具活尸。宇文虚中進来:“下官奉郎主之命,前来看觑杜相公。”杜充双眼呆直,却极力蠕动一下,垂头死去。
宇文虚中自语:“人生如白驹过隙,便是真谛。杜充在宋时曾经位极人臣,威福自恣,而转瞬之间,便在女真贵人前低眉拱手,备极屈辱,苟活至今,终难逃一死。是荣是辱,亦不知后世史册怎生评说?然而与杜充相较,自家又是如何?我在金国,全仗斡本与郎主恩遇,礼意厚重。然而郎主有名无权,斡本又已人命危浅,朝不保夕。斡本死后,依兀术的乖张跋扈,切恐难以容我。然而江南又有秦桧,我既备知他的行藏,他又岂得容我南归?自家栖身北国,号为国师,却是有家难奔,形影相吊,亦不知如何了此残生?”
稍顿,宇文虚中又道:“当年宗留守劝我使金之际坚守大节,倘若他泉下有知,势必以我为无耻。如今别无知音,惟有寄居愍忠寺的洪皓,或能听我一吐衷肠。”
愍忠寺内,一间偏房里,洪皓独坐吁叹:“及顺昌之败,岳帅之来,此间震恐。未料岳帅军回,吴璘兵大败,河南、关西故地,一朝复为金虏尽得!”继而挪進案桌,提笔用蝇头小楷写一份密奏: “因郾城、临颍、颍昌大捷,金虏之势已再衰三竭,王师正可乘胜進击。”写毕,将密奏做成一个蜡丸,刚刚放進袖口,宇文虚中已走進来。
洪皓也不起立,只说:“国师请坐。”宇文虚中坐下:“昨日四太子酒后得意,言道当乘胜用兵,待占得江北之地,然后与宋讲和。”洪皓说:“金人军势,今非昔比。此回大战,四太子一度危困,金人曾以为燕山以南不可保。亦不知是何原由,岳相公在屡胜之后退军,金军遂得占据河南之地。然而四太子欲用兵于江北,胜负难知。”
宇文虚中说:“洪尚书所言有理,然四太子惟是穷兵黩武,且看他此回如何用兵行师。”洪皓不语,宇文虚中恳切言道:“下官知得,洪尚书尽忠宋朝,于下官必有腹诽。然而下官亦有苦衷,尤是感激郎主与斡本的知遇之恩,此为下官仕宋时所未有。洪尚书须知,下官绝无陷害之意。'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下官岂不愿归老故土?切愿推心置腹,若日后有机可乘,切望洪尚书助我。”
洪皓说:“世事渺茫,难于逆料。下官拘押在此,已是十二年,度日似年,思归故土,而不得如愿。宇文相公既受大金郎主恩遇,又怎生归得四川故乡?”宇文虚中说:“下官亦是百无聊赖,造访洪尚书,稍明自家心迹。惟愿他年他月,洪尚书与下官得以回归故里,终老牖下,毕生志愿足矣!”洪皓说:“惟愿上苍佑护大宋,了此夙愿。”
开封百王宫,兀术宴请众将,众人边吃边议军事。兀术说:“大金军马既已占得河南,如今须径逼大江,乘胜占据江北土地。”三路都统完颜阿鲁补问:“兀术,不知往何处用兵?”
兀术说:“莫如先取淮西。我当命洛阳李四接替韩十八,另统十五猛安,防拓蔡州。”突合速说:“李成不是岳爷爷敌手。”张通古笑道:“料得岳爷爷受制于康王与秦桧,必不至出兵北上。”兀术说:“我以李四守蔡州,翟七守淮宁府,大挞不野与赛里守汴京,必是无虞。”
张通古说:“也须同时写信给秦桧,再次索取江北土地,要求南虏退驻江南,斩杀岳飞,然后方可和议。”兀术说:“煞好!”
5
鄂州,岳飞卧病在床,却坐直上身,与高颖叙谈。岳飞说:“泣血班师之后,也有欣慰事,便是高参议入军,教下官得以朝夕请教。”高颍说:“得遇岳相公,以助连结河朔事宜,下官三生有幸。”
王贵進来说:“启禀岳相公,虏酋四太子统军十五万,将自寿春府等处入寇淮西。”岳飞立即从床上跃起:“可召诸将、属官到宣抚司集议!”
宣抚司,徐庆说:“依当前军势,莫如乘机再次长驱,直捣东、西两京。”众将齐道:“此议甚是。”王贵说:“徐太尉之意虽好,然若违背朝廷旨意,便成兴师动众,劳而无功。”朱芾说:“不如上奏,恭请圣断,方是稳当。”
岳飞说:“有劳孙干办为下官草奏,言道欲乞俞允下官提军前去,会合诸帅,共同掩击,必成大功。王太尉与寇太尉、破敌军王太尉立即于本军发散钱粮、军衣,于三日之后,先统中军、后军与破敌军启程,前去德安府与牛太尉左军会合,听候号令。”王贵与寇成、王万齐道:“下官遵命!”岳飞说:“众将散去,属官暂留。”
众将纷纷起身,朱芾、高颖、于鹏、孙革与张节夫等人留下。朱芾说:“岳相公措置已毕,可归家养病。”岳飞说:“我卧病多日,未到军营。如今用兵在即,须得前往问候中军、后军与破敌军将士。”张节夫说:“岳相公得病,不须亲去,当由我等代劳。”其余四人也说:“我等代劳便是,岳相公不须亲去。”岳飞说:“感荷诸位好意,然我不能不去。可叫岳机宜、王干办与霍太尉等,一起视察三军。”
岳飞强扶病体,率众人先去中军营房。离营房不远,突见一百姓上前跪倒。岳飞连忙下马:“你有何事,径直道来。”百姓说:“我家日前火灾,有一军兵乘机盗取自家一个芦筏,用以遮蔽他的家室。今日乞岳相公还我。”岳飞将他扶起:“你且随王干办進入军营,教王太尉查证此事。”王敏求说:“遵命!”
宣抚司衙,岳飞一行返回,王贵已带一名违纪军兵等候。岳飞坐衙审问:“你明知本宣抚司有令,'冻杀不拆屋,饿杀不打掳’,何故违背?”军兵浑身发抖,不断叩头:“我犯死罪,然而切望岳相公格外开恩,从此永不敢犯!”
岳飞说:“你明知故犯,便是罪不可恕!家中尚有何人?”军兵说:“家中尚有一妻一子一女。”岳飞说:“我当以公用钱一百贯资助你的家小,不教他们挨冻受饿。然而你的死罪,亦不得免!”军兵一面流泪,一面叩头:“感荷岳相公大恩!”
王横将军兵押出堂外,岳飞又责问王贵:“王太尉,你治军无律,部兵有犯,竟不知情,又当何罪?”王贵只得下跪:“下官服罪,任从岳相公措置。”岳飞说:“你出军在即,倘若受臀杖,便难骑马。然而此回失职,也不得不罚。王干办,可将他鞭背一百!”王敏求说:“下官遵命!”
王敏求将王贵带到一间小屋:“王太尉,下官奉令行事,多有冒犯。”王贵趴下,王敏求举鞭抽打一百。抽毕,王敏求说:“王太尉,你须体谅岳相公的苦心!”王贵叹道:“下官会得,岳相公不如此行事,又怎生统军?下官委实口服心服。”
宣抚司衙,岳飞与众人计议。张宪说:“如今体探得实,四太子举大兵進犯淮西,便应施行围魏救赵之计,乘虚直捣东、西两京。四太子必定奔命,回军救援,然后可相机击破归师,便得成功。”徐庆补充说:“虏人以李成守蔡州,翟平守淮宁府,大挞不野与盖天大王守东京,料得王太尉、牛太尉等四军,便足以破敌。岳相公可率大军伏击四太子归师。”
董先说:“然而不知淮西的官军如何支捂?”岳飞说:“淮西有张宣抚、杨宣副与刘宣判三军,张宣抚属下又有王都统,兵力多于本军,必可支捂。”张节夫说:“下官已就此写成草奏,请岳相公过目。”岳飞接来看过,又递给朱芾与高颖,二人均以眼神表示赞同。岳飞说:“今日散会,待下官誊录奏疏。”张节夫说:“岳相公苦于寒嗽,用兵在即,须得归养。不如教岳机宜誊录。”岳云不待岳飞点头,立即上前拿过草稿,当场抄写。
病房,李娃正给岳飞饮用汤药,王横来报:“朱参谋等前来卧室求见。”岳飞急忙推开汤药,稍整衣冠,出门将朱芾等人迎入室内。众人坐定,朱芾说:“下官思忖再三,今为岳相公草就另一奏稿,恭请阅视。”岳飞看过,朱芾说:“依下官所料,朝廷断难俞允岳相公与众太尉的围魏救赵之计,便不得已而求其次,要求出兵蕲州、黄州一带,绕出敌后,实行腹背夹击。”
岳飞长叹:“陛下所望,只在将金虏挡在长江之北。下官所望,只在将南侵金虏消灭,收复故疆,以解国家根本危难,远非头痛医头的消极防御。然而事势至此,又能奈何?”随即转向李娃:“可教祥祥前来誊录,再用急递发往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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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抚司衙,岳飞取出宋高宗手诏:“主上命令下官星夜前往江州,乘机照应,出其前后,使贼腹背受敌。”徐庆说:“若依原议,本军直捣东、西两京,便是教贼腹背受敌。”朱芾说:“下官备悉徐太尉的忠义,然而依去年用兵的前例,当以遵依圣旨为宜。”
张宪等人尚欲分说,岳飞用手势加以制止:“我们可自鄂州径趋黄州,直赴淮西,与张宣抚等军腹背击敌。二日后出兵,此回贵于神速,下官与徐、董二太尉率背嵬军等马兵八千为前锋,张太尉等统背嵬军、前军、右军、踏白军、游奕军、胜捷军的马、步兵为后继。其余北上屯驻的五军,由王太尉与牛太尉统率,在德安府与信阳军待命,杨太尉等统水军巡护大江。鄂州留赵太尉统胜捷军第六将把截。”
言毕,岳飞咳嗽连连。高颍说:“岳相公至今病势不轻,依下官之意,莫如教张太尉统八千马兵先行,而岳相公亲统大兵为后继。”张宪马上接口道:“下官亦是此意。”岳飞摇头说:“我再休息二日,料不妨国事。”高颍说:“既是如此,下官虽是一介书生,不知战阵为何物,也须追随岳相公为前锋。”岳飞说:“便请朱参谋与张太尉同行。出军前诸般事宜,烦劳张太尉与朱参谋、高参议主张。”
卧房,夜深人静之际,岳飞忍不住咳嗽,将李娃吵醒。李娃立即起床,为岳飞熬热一碗汤药。岳飞喝过,虽是躺下,却辗转反侧,再也不能入睡。李娃问:“鹏举有甚心事?”岳飞说:“我寻思,此回出师救援淮西,共计六军,且不言四万人马,便是前锋八千马兵,亦足以破敌。”
李娃说:“然而闻得四太子侵犯淮西大兵号称十五万,何以不将王太尉、牛太尉等军亦勾抽到淮西?”岳飞说:“我料得,四太子兵力必不足十万,其兵势也不如去年大战之时。惟是他粗勇好战,故而侵犯淮西。所以留王太尉、牛太尉等军于德安府、信阳军,养精蓄锐,以便剿灭四太子后,直取东京。”
李娃问:“然而鹏举有甚忧虑?”岳飞说:“张俊怯战,又嫉贤妒能,他与杨宣副相得甚欢,而与刘宣判必不能和衷共济。此回淮西之战,他是主,我是客。如何与他和睦相处,又能济事,共同剿灭虏人大军,极是不易。”停一停,又说:“事不宜迟,须连夜唤于干办前来,教他立即前去干事。孝娥须依我口授,为我起草与张俊的书信。”
李娃起床点灯,出门对王横耳语几句,随即展开纸笔。岳飞口授:“岳飞再三致意张相公,此次淮西之战,事关大局,下官愿以客军身份,极力配合。乞请张相公等军先行吸引金虏兵锋,暂不与之交战。待下官统军前来,共同围歼悍敌。”
稍顷,于鹏進来,李娃将书信拿给他看。于鹏叹道:“去年张俊卖阵,下官至今耿耿于怀。岳相公胸襟博大,以国事为重,可敬可叹。然依张俊为人之道,切恐难与岳相公成犄角。”岳飞恳切言道:“惟其如此,此回烦劳于干办前去,尤是任重道远,切须一个'忍’字。你可率五十骑即刻启程,到张宣抚军前,力争暂住他的军中,有事便驰骑报告。”
于鹏感动言道:“岳相公如此尽心国事,下官敢不从命!”
7
建康,张俊私第,王德求见张俊。王德说:“虏骑目前已到含山县,事势已迫,须是出兵渡江。”张俊微微一笑,慢条斯理说:“我早有定算,虏人四太子无能,且更待探报。”
王德说:“如今刘宣判一军已经渡江,杨宣副一军也将渡江,倘若张相公一军尚且徘徊建康一带,切恐难免文士清议。且含山县迫近和州,万一和州被虏军占据,长江便不可保。下官愿身先士卒,为诸军前锋,即日渡江!”
张俊极不耐烦言道:“你可率二万人马,先行渡江,抢占和州城,然后听我号令。”王德说:“下官得令!”
和州县衙,张俊正与杨沂中、田师中计议,军兵来报:“鄂州于干办带来岳相公书信,请求拜见张相公。”张俊说:“便道我军务繁忙,且命一名属官会见。”军兵出去,很快又回来说:“于干办言道,须得拜见张相公,方得進呈书信。”张俊怒道:“我说不见,便不得见!”杨沂中说:“既是岳五属官,有甚畏惧,不如一见。”张俊转而笑道:“既是如此,便唤他前来。”
稍顷,于鹏入衙对众人施礼:“参见张相公、杨宣副与田太尉。”随即将书信交与张俊:“岳相公之意,恭请张相公暂缓与虏人大军决战,待岳相公统军前来协助,共同围歼四太子大军,以成张相公的大功。”张俊看过书信说:“于干办风尘劳顿,且去歇息。此回淮西用兵,全仗诸军并力。且依岳五便于联络之意,你可随军暂泊和州,如有军情,我当命属官随时关报。”于鹏说:“既如此,下官暂且告退。”
于鹏走后,杨沂中说:“岳五去年京西决战,独成其功。此回我们若是有机可乘,岂容岳五分功?”张俊说:“此说有理。你可与田十七统军前去,与王六、刘十八相度事势,见机而行。你是宣副,军事由你主张。如若支捂不得,也须请求岳五支援。”杨沂中说:“下官遵命!”张俊又嘱道:“岳五书信之事,不得泄漏!”两人齐道:“会得!”
石梁河以东,宋军营帐,杨沂中、刘锜等人计议。刘锜说:“体探得虏人以邢王阿鲁补为主将,所以断桥自固,列营于石梁河西,便是怯战,欲待四太子大兵。依下官之见,莫如明日过河,不待四太子大兵赶到,先扫灭邢王、镇国大王与韩常军,然后再与四太子大兵决战,则易于成功。”
田师中暗语:“此战金虏厚重,惟有岳家人到场,方得胜券在握。”便说:“目前虽是四太子大军未到,然而邢王亦是兵力厚重。不如待张相公亲临战场,然后决战。”
王德立即反对:“用兵须是当机立断。如今王师兵力十一万,约三倍于虏人,正宜乘机取胜,机不可失,何须等待!”杨沂中暗语:“我既不愿岳五前来分功,更不愿待他前来,反须受他指挥。”便说:“无须多言,明日即与虏人决战!”
田师中说:“然而官军与虏军之间,有石梁河,尉子桥已被拆断。”刘锜说:“石梁河宽二丈余,下官命军兵集柴叠桥,须臾而成。已有数队甲军过桥,卧枪而坐,只待大兵过河。”杨沂中说:“田十七,你休得畏怯,明日且看我等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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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州,张俊召集属官,兴奋言道:“昨日柘皋一战,张家人痛击强敌。岳五自恃敢勇善战,此回须教他知得,若无岳家人上阵,我也可大败虏人!”又对一名属官说:“你可为我写信与岳五,言道我军大获全胜,四太子退军淮北,前途粮乏,不可行师。”
稍顷,又对另一属官说:“你便去关白于鹏,教他急速返回,报告岳五,明言战事已了,岳五援军不须前来,此间无粮可因。”属官退去,张俊下令:“我当统军前去,与诸将会合,耀兵庐州城,教天下知得,张家人武功盖世,举世莫及!”(想读更多此类好文请加微信:ydcg365)
庐州州衙,张俊与众人宴饮。张俊对刘锜说:“如今虏人渡淮已远,须议班师。刘十八的军伍皆是步兵,可先回归太平州。我当与杨十前去濠州,耀兵淮水,然后分道归江南,如此粮食也易于接济。”刘锜暗语:“他无非是要排斥自家,尽可能吞食淮西军功。”却说:“便依张相公所议。”
刘锜饮一盏闷酒,正准备起身离席,突有探事人来报:“启禀张相公,虏人四太子昨日以大兵攻袭濠州。”张俊听后,满面惊惶,手中酒盏跌落在地。刘琦见状,不动声色。杨沂中说:“虏人于柘皋大败,有甚惧怕,我等進军救援便是。”张俊说:“既如此,各军从速整饬器甲,带粮十日,便于明日出兵。杨十统殿前司兵当前,刘十八统本军继進,我当亲统大军随后。”
刘琦暗语:“此人此心,不外乎一旦成功,则让杨沂中先得;一旦失利,他则可首先逃遁。我尚有何言?”便说:“且依张相公计议。”
濠州城南六十里,黄连埠的一片树林中,张俊与众人计议。张俊说:“如今濠州失陷,几万男女被掳,州城大致被夷为平地,我等当如何措置?”
刘锜无意同他应答,只问杨沂中:“杨宣副欲怎生措置?”杨沂中说:“惟有厮杀!张相公与刘宣判在后,我统殿前司军居前,有進无退!”刘锜叹道:“柘皋之战,三路官军云集,兵多势盛,乘虏人大军未聚,一鼓作气,可以取胜。不料虏人包藏诡计,乘我得胜之怠,一举破得濠州,此便足见虏人兵势尚盛,有谋有备,不可小觑。官军虽有得胜之锐,然而节制未为得意。”
刘锜有意望一眼张俊,又说:“军兵身披重甲,负荷粮食,数日行军,得知濠州既失,進无所据,斗志已弱,而粮食将尽,散处旷野。如冒险轻進,此便是铤而走险的危道。依下官之意,不如且在此扎立硬寨,以固根本。然后方得相度形势,出兵袭击虏人。如若虏人退军,则渐为后图。此便是全师保胜之道。”
张俊面露难堪之色,却无语反对。王德说:“便依刘宣判所议。”众人齐声附和:“我等皆同此议。”张俊只能以主将的身份说:“且在此扎立硬寨!”
大帐之中,张俊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一会儿独坐发呆,一会儿起立自语:“我原以为柘皋战后,便已了结。不料虏人又横生枝节,教我進退两难。如若此回尚须教岳家人前来救援,岂不大煞风景,颜面扫地!”延捱许久,探事人来报:“金军已撤出濠州,城里空无一人。”张俊神情为之一振,立即吩咐:“速召杨宣副、王太尉与田太尉前来!”
稍顷,三人進来坐下,张俊说:“既然濠州已无虏人,杨十与王六、田十七可于四鼓起兵,前去濠州城,扬我兵威,然后全师而归。我们既得耀军淮上,便可居功奏禀朝廷。”杨沂中问:“然而刘宣判军,又当如何?”张俊笑道:“岂得教他立功!我当教一属官前去刘十八营中晓谕,言道杨十与王六出兵,必定大胜虏人,刘十八的军兵可在此稳坐,不须前往。”
深夜,刘锜被另外两军的嘈杂噪音惊醒,闷闷不乐。突有亲兵入报:“启禀刘宣判,今有张宣抚军抢劫本军粮草。”刘锜大喝:“多带人马前去,全部擒捉回来!”亲兵答道:“遵命!”
稍顷,十六个军兵被押到刘锜面前。刘锜说:“你们竟敢抢夺我军粮草,可知罪否?”为首一人十分蛮横:“我等是张相公所属,既是粮草不足,便须教你们接济,此亦是天公地道!”刘锜大怒,一剑将他斩首,又吩咐亲兵:“将此十五人皆与斩首,枭首槊上,号令营外!”
刘锜怒气冲冲,径入张俊营帐。张俊坐在交椅上,同样满面怒色。刘锜上前施礼:“下官拜见张相公!”张俊冷冷言道:“刘十八,自家是宣抚使,你不过一个判官,便是自家的部兵有过失,你何得斩首?”刘锜说:“下官不知有张相公的部兵,惟知斩首劫粮贼!”张俊说:“有部兵逃归,言道并无劫粮之事,而是无故被害,是何道理?”转而吩咐部属:“叫逃归者前来!”
一群军兵入帐大喊:“我们多人无故被斩,乞张相公做主,伸冤理枉!”刘锜怒道:“下官虽是官卑职小,也是朝廷命官。如有过失,张相公自当上奏朝廷,岂得与卒伍对质!”言毕,向张俊一揖,转身出营。
刘锜翻身上马,正待离开张俊军营,却见探事人飞驰来报:“启禀刘宣判,大事了不得,杨宣副与王都统中虏人埋伏,举军奔溃!”刘锜听后,只得重新下马,再次步入张俊营帐。张俊已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向刘锜长揖:“兵势如此,切望刘宣判以大局为重。”
刘锜说:“下官亦无回天之力,如今惟有整军南归,下官愿以本军断后。”张俊说:“感荷!”急忙出帐上马,率亲军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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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以南四十里的路上,岳飞正率前锋骑兵行進,恰见于鹏打马而来。于鹏下马,将张俊的书信呈上。岳飞看后说:“本军将士不避风雨,倍道兼行,只为在淮西围掩四太子大兵。如今既然张宣抚与杨宣副急功近利,忌本军分功,便教众将士空自辛劳,也教我等枉费一番心力!”
李若虚看后说:“下官奉朝旨前来催促岳相公出兵,孰知一切皆已过时!”徐庆、董先等人纷纷言道:“委是岂有此理!”岳飞想一想,对众人说:“四太子虽是退兵淮北,难保他不别有祸心。本军将士且退往舒州,一则等候朝旨,二可再遣斥候,体探虏人动态,以便见机行事。”
深夜,舒州卧房,岳飞被张宪、岳云叫醒。张宪说:“今得探事人自淮北急报,言道四太子听从郦琼计议,欲乘官军在柘皋大胜,而疏于警备之际,進攻濠州。”岳飞说:“可传令全军将士,于四鼓起身预备,五鼓進发,径往濠州,并请众将与属官前来计议。”
岳飞步出帐外,军兵手持火把站在四周,众人则于一块空地转坐。高颖说:“此事虽属传闻,也当谨备不虞。方今之急,在于军粮。诸路转运使督民夫运粮,甚是艰难。”徐庆说:“依目前粮储,可教军兵各自负十日至十二日粮草。”岳飞吩咐李启:“除军兵各自负带之外,你亦须用心催粮,以备应付不时之需。”李启说:“下官遵命。”
岳飞又对张节夫与孙革说:“烦劳张干办草奏,急报主上。孙干办写书信,急报张宣抚、杨宣副与刘宣判。”
濠州定远县城,岳飞统军急行。探事人快马来报:“金虏攻破濠州,再设伏杀溃张相公三军,王师一万五千人丧生。”岳飞下令:“全军急餐,随后疾行!”
岳飞与众人就地坐下吃干粮,才吃到一半,又有探事人来报:“韩相公军已经败退。”张宪叹道:“此回又须本军独与虏人大兵交锋。”徐庆说:“但得杀败虏人,也不枉此淮西一行!”
大家吃完饭,正欲上马,探事人又报:“体探得虏人全军,皆已渡淮而去。”岳飞问:“可体探得确实?”探事人说:“委实全军渡淮,濠州城已不留一兵一卒。”
岳飞怒不可遏,悲愤言道:“国家了不得,官家又不修德!”众人大惊,各自呆在原地。朱芾、高颖、李若虚最先反应过来,立即向岳飞使眼色。
岳飞毫无察觉,径对张宪说:“似张家人,张太尉可将一万人前去蹉踏了!”张宪无法应答。
岳飞又对董先说:“似韩家人,董太尉便不消得一万人,前去蹉踏了!”董先无法应答。
岳飞泣泪言道:“我有心救国,却是无力回天!此回淮西交战,岂不如同儿戏!”
(旁 白:岳家军撤回舒州,稍后依照省札,张宪率大军返回鄂州,岳飞只留王刚统二百骑兵,与朱芾、高颖、于鹏、孙革、张节夫及岳云,前往临安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