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最傻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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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钟金旺,山东临清人,古典文学爱好者,喜欢读《红楼梦》《金瓶梅》,并写作红楼梦、金瓶梅人物评论十余篇。
作者
钟君
史湘云是个自幼丧了父母的孤女,虽然生在繁华富贵的四大家族之一——史家,但自幼缺乏父母疼爱的身世,非亲历者是不知其中滋味的。好在她养成一种豪爽的性格,对许多小事不怎么放在心上,说话也是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太顾及场合和别人情面。
在笔者看来,她说过不少傻话。比如王熙凤曾比喻一个小戏子很像她们中的一个人,众人都看出来了,像林黛玉,众人都不说,怕黛玉不高兴。可史湘云张嘴就来:“倒像林姐姐的模样。”一旁的宝玉赶紧给湘云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别说。湘云不但不领宝玉的情,过后还把宝玉奚落一顿。而动了气的黛玉回屋后只能把火发到宝玉身上……
湘云的这句话姑且看做小孩子的口无遮拦,随后黛玉也谅解了湘云。但书中史湘云还说过一句话,让人感觉到,这话真是不该说。
在第49回,贾母非常喜欢薛宝琴,天下雪了,贾母送给宝琴一件野鸭子毛的斗篷。宝琴来到宝钗处,湘云也在这儿。她们看到斗篷金翠辉煌,说了一会儿话。
正说着,只见贾母的丫鬟琥珀走来,笑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她还小呢,让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宝钗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你倒走罢,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说话之间,宝玉黛玉也进来了,宝钗犹自嘲笑。
湘云便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恰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琥珀笑着说:“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着说:“他倒不是这样的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她。”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宝钗忙笑道:“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她的妹妹一样。她比我还喜欢琴儿呢,哪里还恼?云儿那嘴有什么实据。”
这儿湘云说的“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恰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这句看似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话里藏着刀子,而刀子明显是刺向黛玉的。笔者觉得湘云这句话给自己的形象减分不少,是一句分量十足的“傻话”。
红楼梦是一本人情小说,作者通过人物的一言一行来揭示人物的心理,并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宝钗说“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本是说给宝琴的一句玩笑话,正好宝玉黛玉进来了,湘云便把这个问题复杂化,说出那句让人不舒服的话。其实,即使黛玉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宝琴”,那是人家的心理,你何必在众人面前揭出来呢?你揭出来有何意思呢?这是在明显地得罪黛玉。况且,你怎么那么肯定黛玉真是这样想的呢?
果然,黛玉用行动击碎了湘云的这句风凉话——黛玉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就跟亲姊妹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黛玉没有辩解半句。如果黛玉是个小性爱恼的,心里肯定会别扭:“云儿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么想的?”然而黛玉一句话没说。而如果黛玉责问湘云,就不是个淑女了,有点“野蛮女友”之态了。这儿,黛玉用实际行动来回答,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言为心声,人说话需注意分寸,人人都爱听好听的话,好话你怎么说都行,那些说出来于己无益、于人有伤的话,最好是少说不说。那些说出来让别人心里不舒服的话便是傻话。当琥珀指着黛玉时,湘云便不做声,这儿湘云的行为有点令人不寒而栗了。看似聪明的人,经常会作出愚蠢可笑的事,湘云就是如此。她的不做声,分明是因为琥珀说中了她心里想的。这儿让读者明显地感觉到她对黛玉的敌意。善于打圆场的宝钗赶紧接过话头:
“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她的妹妹一样……”
看到这儿,总有一种湘云宝钗一唱一和看黛玉笑话的嫌疑,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往深里说,等于把黛玉架到火上烤了。湘云那句话里最难听的两个字眼是“有人”,当别人在众人面前称我们是“有人”时,分明把我们当成外人甚至敌人了,饱含着浓浓的冷若冰霜。
读者朋友可能觉得我这是过于解读了。其实,言为心声,从湘云说的这句话,我们便知其心理活动。她以前是和黛玉住在一起的,后来宝钗出钱出策帮她办了一次螃蟹宴,湘云的天平开始向宝钗倾斜了。再来到贾府后就不住在黛玉那儿了,搬到了宝钗的住处。也许是她从没感受过父爱母爱的温暖,所以谁给她点好处她便觉得这是她的恩人。她曾公开地说:
“我如果有宝姐姐这样一个亲姐姐,也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在宝钗屋里住的时间一长,她开朗的天性和宝钗的守拙性格发生了碰撞,两人产生了分歧。在第70回,李纨的丫鬟碧月对宝玉说:
“我们那儿两个姨娘(李纹、李绮)过了今年,到明年冬天都要去了,我们那儿更寂寞了。你瞧宝姑娘那里,出去了一个香菱,就冷清了多少?把个云姑娘落了单。”
香菱也在宝钗这儿住时,湘云和香菱叽叽呱呱地聊诗聊到半夜,香菱搬出去后,只剩湘云和宝钗,二人已没有了多少共同语言。此时的湘云,心里的那份空虚寂寞,跟“大姐姐”式的宝钗已经聊不上几句,因为宝钗更喜欢安静,而湘云喜欢热闹,湘云在宝钗面前已经是个“透明”的人。爱说话的湘云话憋在肚里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第76回,宝钗搬出大观园后,湘云又回到了黛玉的住处。中秋夜二人在凹晶馆联诗时,湘云对黛玉说:
“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却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
言语中颇有怨怼宝钗之意。此时的湘云已经看过人间百态,尝过人情冷暖,已经成熟了。联完诗后二人回到住处,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俩心里一定是感慨万千。此时,她俩可能早就忘了湘云说过的那句傻话,此时的湘云也早已看懂了林黛玉。交往中经历过这么多坎坷,她最终发现:终是黛玉是个容易让人亲近、和人好相处的人。此时的她可能自悔,当初不该说那句误解黛玉、话里藏刀的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