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你擅长表现的是哪些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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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练习课丨想想看,你擅长表现的是哪些事物

满堂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1026

作  者:满一堂

特邀编辑:董学仁

微信编辑:张晓盈

想想看,你擅长表现的是哪些事物

  网上流传这样一段文字,读起来有熟悉的感觉:

  “曾经亭亭玉立的水仙,如今只剩残躯平铺于地,叶子由翠绿变成乳白,再由乳白变成棕褐,花茎在阳光下主要呈金黄色。这植物,对三月的霜冻不肯妥协,使我大受鼓舞;又在四月吐露花蕾,嘲笑春寒大势已去;就连现在这般奄奄一息地舒展在地上,也自有一番楚楚可怜的美丽。不过也只有我在那儿可怜来可怜去的,水仙不是死,它只是同往年一样,岁岁回归大地,来年再为四月装扮。”

  这段话叙事缓慢,没有跳跃,很容易理解。我看到它有三个句号,分成三句话。第一句话的细致观察,让我想起梭罗,那位被称为自然随笔创始者的梭罗。他在湖畔搭建了小木屋,一个人住了两年,在1854年出版了《瓦尔登湖》,是观察自然的范例。第二句话,理性很强的抒情方式,很多现代作家那里常见,没什么可说的。第三句让我有一些惊讶,这里对一棵普通植物的关心和理解,进入了万物生死转换的层面。在我看来,作者先有了静下心来感受、用悟性去感受的那种观照,再用实实在在的语言表达出来,是梭罗与很多现代作家做不到的。

  凭印象翻书,我找到了它的出处,吉恩·洛格斯登长篇散文《农夫哲学》。我翻到最后一章,见到这个并不起眼的段落。

  一位作家,包括你,也包括我,写什么不写什么,甚至能写出什么和写不出什么,都与个人的处境、阅历和心情有关。

  比如梭罗去瓦尔登湖边,接近自然,简约生活,那短短两年足够观察到一座森林的细微变化,却不够领悟到人与万物的生死转换,要他三十岁之前就抵达这个层次,对他的期待也太高啦。这一点的领悟上,梭罗不如史铁生,因为后者在二十岁双腿瘫痪,后来又遭遇尿毒症的死亡威胁,才会产生对命运与生死的深度感悟。这样的经历梭罗没有,这样的心境梭罗也没有。

  有些题材的写作,需要长时间沉淀,或者说长时间发酵,现在还不行。有的要等到多年以后再写。文学史上有个例子,歌德用了六十来年写《浮士德》,为什么用了那么多年?是不是他应该先不忙着动笔,有了足够的阅历和心境以后再动笔写作?

  我们知道,史铁生在四十岁左右写《我与地坛》,字里行间还充满了他全部的生命热情;到了五十岁左右写《病隙碎笔》,他才选择了与生命和解,才有了一些安宁和豁然的态度。在我看来,我引述的吉恩描述水仙的后一句话,史铁生或许也要晚一些才写得出来,那时他才不会急躁,才可以有温和、超然、平淡、明亮的心情。

  《农夫哲学》是吉恩八十多岁写的书。但只有年岁大还不够,还要有他那样的经历:小时候在山野里长大,后来当了记者、编辑和作家(是那种广义的作家,写作出版了包括小规模谷物种植和草莓栽培的一些著作),四十多岁回到山野里当农夫,八十来岁得了癌病,于是要写一本他身为农夫兼作家的心灵自传,要把他对自然、生死、永恒的思考记录下来。老吉恩在2014年出版了这本书,在2016年也就是这本书中译本出版时去世。

  想看这样一位老者怎样思考,又能思考到怎样的程度,是我当初买这本书的理由之一。从写作者的角度,我也想看老吉恩怎样把人们知道的常识,写成一本销路很好的散文书。

  “我至少还能多活一个春天,活上好几个春天也说不定。”他描述得病后的感受,“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出了窍,仿佛一直盘旋在空中看着我的身体,如同一只秃鹫凌空注视一头病羊。我似乎快成了自己的身外之物,一个身处异乡的异客。”

  拉开距离,把临近生命终点的自己看成另外一个自己,这很难做到,但他做到了,好像是因为他的生死观更开阔,比他的视野看得更高更远。

  我看到他的散文里,常常说到生命形式的转变,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死亡。他有个观点挺好:自然界里,没有什么会真正死去。各种形式的生命体都在自我更新。相比“死亡”这个词语,“更新”才是最适合用于描述生命进程的词。

  比如看起来没有生命的木柴,在他的笔下也有了生命:“火炉里烧着木柴,烧成炭,化成灰,炉边的我蜷作一团,享用木柴带来的温暖,思索木柴的生死:生时,它年复一年地将阳光储存在自己的纤维里;可是,要庆贺这多年的收藏,它又必须在所谓的死亡里才能释放所有的温暖。生命就此熊熊燃烧,哪怕漫天飞雪。”

  至于有生命的植物,比如正在生长的树木,他则升到了高处,看到它们从生到死的过程:“死亡不是终点,也不是尽头,而是另一种开始。树木们不是在早已注定的周期里循环生灭,而是穿行在一个又一个偶发的零星片段里,永无止境。”

  没有这种心境,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如果你现在是少年或者青年,你要选择意气扬扬的事物,发挥你的特长。有些作品确实不是硬写出来的,写作者的年龄和阅历不同,应该选择他们能够表现的内容。

  老吉恩就在写他擅长的题材,关于自然,关于一个作家对自然的热爱和他的哲学思考。他说,园丁和农夫要比其他人更容易接受死亡,因为每天都在帮助动植物生命的诞生,又在帮助它们结束生命。

  但我认为他写得最好的散文,却是写人物的一篇:《母亲坟头的双领鸻》。

  那篇作品里写到住在镇上的外祖父,八九十岁了还要到农场去,家人不让开车他就走路去,不让他出门就悄悄溜出去。最后家人把他的鞋拿走了,才可以阻止他踏上自己的土地。

  作品里还写到熟悉的老农民海塞,临终时躺在床上,浑身是病,还有癌症,但就是死不了。他老是伸出那条健康的腿,“砰砰砰”撞响床栏。“瞧,”他说,“我身上还有块好地方呢。”

  接着写到了母亲。她躺在医院里一个星期了,就是不肯放弃。她腰部以下瘫痪了,只是她不承认。“你看,吉恩,”她说,“我的手多能动,看,我的拳头握得多紧。”

  母亲的葬礼之后,每天都是灰色的;灰色的日子又长又难过,不堪回首。 “故事没有就此结束。老农民就像老战士一样,永不会死。他们每踏上一块土地,他们不可战胜的精神就会在那片土地上永垂不朽。”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老吉恩写道,一天,他走向母亲的坟墓,等着所有深埋的悲伤像犁地那样再一次翻遍。

  “我发现了什么?一只鸟,一只双领鸻,孵着一窝鸟蛋,就在母亲坟头。我一靠近,它就拍着翅膀飞开,尖叫着保卫它的一窝子女。它假装自己受伤了,企图把我这个入侵者引诱开,不想让我伤害它誓死都会保护的小生命。”

  “母亲很爱双领鸻——她把我们的农场叫作双领鸻家园。我微微一笑,顾不上看墓碑,弯下腰去检查鸟蛋。这倒把双领鸻激怒了。它向我发起了进攻,却在距我一臂之遥停了下来,好像是气得跺脚,那样子和母亲过去生气时一模一样。我不由自主放声笑了起来,笑声打破墓地的宁静,回荡在空中。我的孩子们陪着我,却搞不清状况。他们只看见一只鸟和草里的三只鸟蛋,而我却看到了母亲的精神,呼啸着保卫天地万物,把她的坟墓也变成了绿色的生命摇篮。”

丨审核:杨月

丨复核: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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