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陶玉鑫作品 | 迟到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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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邓老不幸辞世的消息,是在老人驾鹤西去百日之后,他的大孙女、我的同事小邓老师在某个早读间隙告知我的。除了惊愕、感慨之外,更多的是压抑与自责,痛悔自己未能及时向社会弘扬老人的英雄事迹,没有及时致敬丰碑。
邓老名叫邓国文,是贵州省六盘水市六枝特区新华镇大草坝的抗美援朝退伍老兵。去年国庆前夕,当得知我想采访一位健在老兵的想法时,小邓老师就把自己爷爷推荐给我。于是在12月下旬一个周日,我搭上小邓老师和爱人特意接送我的小车,和他们夫妇俩冒着飘飘洒洒、淅淅沥沥的雨帘赶往大草坝。
“岁月如歌,往事如烟”。到达目的地后,老人听说我是来专程前来采访当年抗美援朝的那些往事的,顿时打开话匣子,使人眼前又似乎浮现出当年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1930年农历冬月出生的邓老,不到15岁就被当地的国民党保长抓壮丁,因为不愿意离家跟着“国军”外出奔波打仗,于是被保长关进小屋、家丁看守整整半个多月,要家里拿钱来交才放人回家。家里实在太穷,爹妈怎么撞破脑壳都无法凑到保长叫交的20块小洋。眼看期限越来越近,人就要被送往外地了,后来还是邓老的一个姨妈想办法凑齐这笔钱交给保长,人才被放回来。这笔钱直到几年后邓老脱离国民党军、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后,才得以凑齐还给姨妈;可无论怎么说,老人都没有收下这笔钱。
1947年8月,邓老家一个名叫陈云鹏的远亲从贵阳某国民党汽车团回到新华邓家寨探亲,看到两年前“躲兵”的半大小子,如今已长成浓眉大眼的青年了,现在虽说是跟着父母在家里干农活,可听说还是时不时遭到地方乡绅的盘剥欺压。于是,陈云鹏在征得邓老父母亲同意后,就带他出去“闯世界”。本来陈云鹏是贵阳国民党某汽车部队的一名下级军官,他把邓老带出老家,就是想让人留在自己身边,好壮大自己的力量;无奈当时汽车部队不收兵,只好让邓老暂时被招进国民党贵阳保安团,一年后跟随他前往重庆,进入重庆保安团,给一个国民党军官看家护院。1949年10月底,当新中国成立、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地攻打到四川金塘(音)时,深明大义的邓老和几个贵州郎岱籍(现六枝特区)老乡一起,机智摆脱国民党军的监视,加入彭德怀司令员率领的第一野战军19师57团1营2连,投身到解放剩余国土的革命战争中去。
随着四川、重庆等地的陆续解放,邓老所在部队随即北上、开往甘肃省甘谷县渭阳镇(音)。在那里一边练兵、一边学习两年后,由于朝鲜战场战事越来越紧张,志愿军将士不断把战线向南推进,后勤供给保障越来越困难,于是1951年10月,邓老所在部队被编入志愿军铁道兵第五师15团1营2连,开赴朝鲜战场,担负起志愿军后勤运输的绝大部分任务。为确保道路畅通,邓老他们这些志愿军铁道兵凭借不畏牺牲、不怕劳苦的坚毅,在敌人狂轰滥炸下,以血肉之躯和简陋工具,一遍又一遍地修复敌机炸毁的道路桥梁,保证铁路公路畅通,把武器弹药、粮食衣物等物资及时运往前线,对夺取战斗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保障作用。
1952年7月,邓老所在部队跟志愿军铁道兵著名战斗英雄杨连第的部队一起,转战到朝鲜著名的清川江大桥,保卫大桥运输顺利畅通。这座大桥位于满浦、平壤铁路线上,大量的军需物资不分昼夜从这里运往前线。这时,清川江大桥被40年来未遇到过的特大洪水冲毁了,桥墩倒塌,铁轨沉落江中,运输中断了。邓老因为有些文化,此时正在给团长当通讯员,本来不用上前线,可由于抢修铁路任务紧急,人手不够,于是也随着基层连队一起,奉命接受抢修大桥任务,团指挥所限令八天完成。时间紧、任务重,怎么按时完成任务成了难题。恰巧此时,友邻部队副排长杨连第发明了“交叉钢梁立在江底”搭浮桥的办法,经过试验得以迅速推广,于是一场架钢梁铁轨浮桥的战斗开始了。
在施工中,部队干部、战士奋不顾身,抢着冲在最前头绑钢轨;他们绑完一节,就顺着平伸出去的钢梁爬到尽头,悬空骑着再竖第二节交叉钢轨架,人随着单根钢梁颤动,下面是滚滚激流,他们不停地绑着,钢轨一根接一根伸向江心。有一次,战士们正在忙碌着,突然觉得一震,正在续接钢轨的邓老,突然两手扑空,掉到江心去了,战友们随即七手八脚地把他救出江水后,他顾不上喘口气,换完衣服马上又投入紧张的施工中去。经过几个昼夜的苦战,工程竣工了,满载军需物资的列车源源不断地通过这座浮桥开往朝鲜南部前线。
采访过程中,邓老还告诉我,清川江大桥保卫战后一个来月,也就是1952年8月末,当时我军由于空中力量不断加强,铁道兵、工程兵连续抢修巩固,交通运输形势日趋好转,人们大脑中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有天部队休息时,为了减小目标、降低敌军空袭伤害,按照团指挥所指令,邓老他们分散成几拨人到江边水势匀缓的岸边去洗衣服。大约个把小时过去,衣服快洗完了,天上依然一碧如洗、风轻云淡。正当大家都为敌机不来骚扰轰炸而感到庆幸时,山峦处突然窜出几只“黑乌鸦”,悄无声息地向江心堤岸扑来,等到某个战士发现敌情连喊“赶快隐蔽——”“赶快隐蔽——”时,已经飞临头顶、不断向下俯冲的敌机接连不断扔下炸弹,人们顿时淹没在一片爆炸声与火海中。十几分钟过后,敌机逃窜返航,邓老用手往脸上一抹,才看到前边那组8个战士全部被炸得血肉模糊、当场牺牲,自己这组也有两个战友被炸成重伤,后来不治身亡;而邓老和另一个战友被炸得一身江水一身泥,竟然毫发无损。
这是令邓老终身难忘的痛苦的回忆。当老人对我缓缓说起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68年了,可他依然声音哽咽、眼眶湿润、哀痛难忍,使我也情不自禁地与老人同悲。过了一会,邓老又缓缓说道:当时我们的铁道兵战士,都是好样的,大家都牢记团、营、连干部作战斗动员时所说的“敌人把铁路、桥梁炸了,我们就修;修好了,就通!不炸,我们就维修!别看铁路样子难看,我们保证线路质量,叫它照样一小时跑几十里!”
1954年10月,邓老结束了抗美援朝生涯,胜利返回祖国。回国后,他曽先后随部队到黑龙江省大庆市、福建省光泽县、江西省上饶市等地修建铁路;1955年10月因病复员回家后,又曾到当时的郎岱县新华区区公所工作。后因生活困难、父母年高,就向组织请辞离职回家,从此一直务农到老。
站在大草坝连接织金县的柏油路上,看到雨势渐止、逐渐放晴的天空,看着鸽子飞过蓝天,我想,那些曾经一起拼死用鲜血和生命击退过侵略者、捍卫过祖国安宁的志愿军将士,那些用自己肩膀臂膊托起铁道运输线的志愿军将士,那些永远长眠于朝鲜山水、异国他乡的志愿军将士,假如人生再让他们选择一次,又有谁不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呢?他们的身躯也许羸弱,他们的军功也许不高,他们的事迹也许不大,他们的人生也许平淡无奇,但他们英勇无畏、奋勇杀敌的英雄义举,又何尝不是矗立在芸芸众生面前的巍峨丰碑呢?难道不值得所有人顶礼膜拜、由衷致敬吗?
邓老驾鹤游,千古!志愿军将士,永垂不朽!
作者简介:陶玉鑫,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贵州省诗联、省散文学会、市作协会员,六枝特区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曾在《中国新农村月刊》《铁道护路联防》《贵州作家报》《贵州纪实文学》《六盘水日报》《六枝文艺》等报刊刊发诗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