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罗正旺《我是母亲的老师》
【作者简介】罗正旺,小学教师,爱读书,爱骑单车,一个深情而世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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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
她在六姊妹中占大,心甘情愿地放弃读书,帮父母分担家务,照顾弟妹,无怨无悔。
母亲天生一副务农的好身板,上山砍柴,下地干活,挑水灌苗,春种秋收,洗衣浆补,里里外外,精心持家,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劲。
二十年前的那个暑假,姐姐已经出嫁两年,我十九岁,读中师二年级。一天清晨,天刚亮,我们啃完几个馒头后,出门挑井水灌辣椒苗。那时卖辣椒的收入是我学费的主要来源,那些长势喜人的辣椒苗简直像可爱的宠物,被我们精心呵护着。白天,我们在烈日下,地里地外,来来回回,匆忙奔走,马不停蹄地抢收抢种。晚上,我们在小院里点燃烟火驱赶蚊虫,用双手拨玉米。月色如水,点点星光,暑气消去,清风徐来,蛙鸣虫吟,阵阵犬吠,故乡在宁谧与安详中渐渐睡去。不知是因为什么,母亲埋怨起父亲来,父亲偶尔会回一句,母亲喋喋不休的报怨声打破了夏夜的宁静。我忍了很久,走向母亲,轻言细语地说:“妈,你不要吵了?爸白天干活很辛苦,一家人都不容易!”母亲当时一愣,转过身来,表情迟疑,两眼尽透不解,烦躁不安,如有所思。母亲停了下来,独自走出家门,坐在小院纳凉。我劝了好一阵子,她还是不肯吃饭,只顾打扇生闷气。我和父亲心事重重,相对无语地低头吃饭。母亲突然冲进家门,愤怒地对我扔下一句:“你读了几天书,有本事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母亲说时迟,那时快,一气之下,想不通,找农药喝,我和父亲流着泪劝住了她…‥
这是我第一次为父母调和,这是母亲第一次想做傻事,这一天彻底改变了我。
后来,她喜欢用天生的大嗓门,用我一天书没有读,一个字不识的遗憾来证明她对琐事的认识和理解。我们都一直忍让她,不与她争执,包容她的任性。站在爱的天平前,我只是耐心倾听,从不言语。
父亲离开后,我慢下脚步审视我存在的意义,用心经营家庭,阅读家人,肩负起给母亲当老师的重任,变得深情而强势。
我阅读与父母相处的书籍,梳理母亲的成长轨迹,潜下心来感化和引领她。
父亲离开的那年冬天,我陪她走路去了龙井的本家亲戚家作客。那里,夕阳西下时,大婆婆曾深情地呼唤我归去;那里,河畔磨坊水车吱吱声伴着潺潺流水声合奏出美妙的乐曲;那里,四季飘香的田园放飞了我的理想。我攀着她的肩膀阳光地出现在亲人们的面前,笑意如冬日暖阳温暖每个人。我看见亲人们拉着她的手劝慰她,听她倾述,鼓励她打开心结,走出忧伤。
父亲离开的那年春节,大年初三,我们在饭店订餐四桌,宴请亲人,恭贺她六十大寿。我简洁致辞中有句话至今记得:“希望亲人们在生活上多关心她、在处事上多帮助她、在思想上多引领她,愿她在今后的人生中,尽享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爷爷生病期间,我们姐弟安排她前往烧水问安,端饭尽孝。我希望她亲眼看到人生的不易,生命的脆弱,临终前的无力与柔软。她改变了自己,做到了耐心,得到了爷爷的祝福。爷爷生前深情地对我说:“你们要好好照顾你妈,你爸没有机会,让你妈在城里好好享受!”
爷爷离开后,我又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我认真地说:“你外孙女已上大学,有太多的空闲时间了。你现在要做到每月至少回乡下一次,看望你已八十多的父亲。你父亲活着时要好好尽孝,他老了后我希望你不会有太多的伤心和遗憾。这件事你要认真做,我会过问,如果没有做好,我要批评你。”一开始,母亲并不理解。现在,母亲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每次回去看望后,心情愉悦地向我叙述一番。她心情好,她开心,是我们作儿女最大的欣慰。
2014年,金秋十月。我在迎宾广场上接到 “夕阳红” 旅行团的传单,当即与姐姐商议为她报名。出发前,姐姐精心准备,亲自下厨,特意为她烧了一份鱼,愿她一帆风顺,旅途愉快。她带着我们无尽的叮嘱和牵挂,第一次离开家人,开始她的北京之行。这次北京之行,她尽情游玩了北京的名胜古迹,旅途中感受了人情冷暖,抬头看见了外面的精彩世界,迈开大步挑战了自己,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为我们留下精彩瞬间的照片。
去年暑假,我生平第一次带她去了九寨沟和若尔盖大草原。当她和我背包下楼时,我看见姐姐站在门口深情地为她理衣,一遍一遍地反复叮嘱,泪眼婆娑。当我们漫步于神奇的九寨山水间,行走在若尔盖的蓝天白下,我们都很开心。
去年国庆,我们在云鼎兴福地度假村参加亲戚千金的满月酒。宴会结束,我放弃了玩牌,陪她登上四周小山。雨后的山间林中,空气清新,我们在乡间水泥道上漫无目的行走,听她聊老家的见闻、街头巷尾的趣事、与姐相处的争执、广场舞友的点点滴滴。三个小时,她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我听得很认真,偶尔劝慰一番!
昨天,我送走妻儿,独自在家请工人重新装修厨房。她一早打电话要来帮忙。她来后,一直想上前帮工人运石渣,来自老家的工人连连劝住,我也说不用添乱。我们坐在阳台上,看窗外碧树摇曳,言谈甚欢,任时光匆匆流逝。晚饭后,我陪她在窗前又安静地坐了两个小时,听了两个小时。她把心里积存许久的心事全说了一遍,聊完了所有的见闻,放下了所有的包袱。晚上,九点,我起身送她,劝她早回,免得姐姐在家挂念。我拍着她的肩膀说:“你不要太痴迷广场舞,偶尔可以去山上走走,去河边转转,好好保重身体,争取最近几年,勇敢尝试乘飞机,坐轮船,再出门去看看。”
我陪她一同走出小区,走过公园,看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愿她今夜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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