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杨全富《在沃日土司官寨下看云卷云舒》

【阅读悦读丨散文】苏音《又闻知了声》

图文/杨全富

【作者简介】杨全富,又名阿都登巴,藏族,现年43岁,康巴作家群作家,四川省教育报刊社特约作者。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七月仲夏时分,在蜗居的这座小县城里,是一年中最难捱的一段日子,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窗外的柳树上,几十只鸣蝉聚集在一起,在酷热中一起鸣叫起来,给原本燥热的空气更增添了烦躁与不安。应该是出去走走的时候了,我想。

清晨,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我们驾车向小金县出发,因为沃日官寨在整个嘉绒历史上有着特殊的意义,因此我们将此次行程定在了这里。在历史上,沃日土司官寨名声远扬,就是因为其所在地为乾隆大小金川之战的重要战场之一。一路上,风景在不停的变幻着,车窗外时而闪过树木葱郁的山谷,时而闪过灰蒙蒙的土山。小金川河水在峡谷中咆哮着,急速的穿过,由于几日前的暴雨,马路两旁的小山沟里还能看见泥浆溅撒在崖壁上的痕迹。这里的藏族民居大多沿河而建,每一座房屋的式样如同出一辙,整齐的排列着,楼顶,形如牛角的八个石砌尖角直指苍穹,绑缚在其边沿的风马旗,随着河谷中风的吹拂而猎猎作响,煞是壮观。

过小金县城,车行四十余里,转过几道山坳,远处,在藏寨的护卫下,一座古碉拔地而起,如鹤立鸡群。朝阳将自己的柔光轻轻的洒在它的身上,在蓝色天幕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的高大,更加的巍峨。沃日土司官寨位于四川阿坝州小金县城东部,距县城18公里。清乾隆十五年(1750)由沃日安抚司所建。“沃日”,藏语领地之意。当年,清军名将温福和手下2000多名兵士,就战死在这里。

打开车门,一股凉意霎时拂去了夏日的热力,冲淡了久积心底的那股烦躁,放眼望去,一排排梯田在山坳间重叠在一起,梯田里,一棵棵苹果树在阳光的照射下,吐着绿色的光芒。走过一道横跨沃日河的拱桥,我们便来到了土司官寨碉楼下的广场里。广场占地大概有二百余平米,前面有巍峨的护卫碉和经堂碉,后面和左面是鳞次栉比的藏族民居。这里的藏族民居一般为四层,房屋外墙全用石头泥土砌筑而成,所有的窗户边,用白色的石灰水勾勒图案,外墙的底部及墙角处亦用石灰水勾勒出形如高山峻岭的尖角。民居的大门前,都有花台,由于是夏末时分,里面种植的花朵正竞相开放,每一朵花层层叠叠的,煞是好看。

站在广场中央,抬望眼,你就能感觉到碉楼的伟岸雄奇,与它相比较,自己是何其的渺小,碉楼有十五层高,目测约有二十余米,占地面积为十六平米的样子,其外墙为片石垒砌,建筑密度极高,并附建有极高的经堂碉及过街楼,防御性极强。整座碉楼在修建中,层层收分,从墙面往上看,倾斜面在八十度左右,仿佛都已经要靠拢似的。到达碉楼顶,面积只有四平米左右,在每一层楼里,都有外窄内宽的窗户,是典型的堡垒式射击孔,这样便于里面的人往外面射击。在通往碉楼顶的每一层房间内,都有一根独木梯连接着,第一层全为石材垒筑的实心体,这种建筑方式为碉楼下大上小、重心向内、稳定性强的特点奠定了牢固的基础,足以抵挡来犯之敌的攻击。

碉楼内,水源路网环环相通,仓储空间很大.第二层为放置日常用品的地方,房门开在第三层上,连接地面的依然是一根独木梯,当敌人来犯时,人们从独木梯上攀援而上,再将独木梯抽取,这样,一座碉楼就固若金汤,只需从射击孔中射出箭簇,或者从碉楼顶的四角扔下一块块巨石,这样,不管来犯之敌是如何的孔武有力,还是拥有如何的谋略,在碉楼面前都会束手无策,最后只能选取最原始的进攻方法——围而不攻,坐待碉楼里的人弹尽粮绝之日,不过,人们在修建碉楼时,已充分的考虑了这些因素,在每一层楼里都储备了足够几年之需的食物和水,这样,往往是围攻的人耐不住性子,最后只好悻悻然的退却。

在碉楼旁,有一座藏族元素和汉族元素巧妙交融的建筑物,楼层高约十五米,碉楼和住宅紧靠在一起,并以门、墙、廊、道、梁柱等结构与住宅统为一体,于是带来了碉楼和民居之间从平面关系到空间组合的相互衔接、渗透、融会的变化。事实上,中国各地的碉楼绝大部分是与院落连在一起,与院墙组合为一个防御体系,是整个院落或围屋的附属性建筑。这样就出现另一类空间形态,即碉楼民居,整座经堂碉楼就是属于碉楼民居范畴。一楼无门,正门在二楼上,也是用独木梯连接地面,人要进入楼内,就要从独木梯上攀爬上去,再经过一道绘制有雪狮托举吉祥宝物的小门,进入经堂内。

从经堂碉整体的建筑风格看,其属于是一座五层三重檐、四角攒尖顶的单体建筑。它坐西向东,呈长方形,占地79.5平方米,系汉藏风格合一的建筑。因为建筑物的屋面在顶部交汇为一点,形成尖顶,因此具有这种风格的建筑物就叫攒尖建筑。在清朝年间,攒尖建筑在古建筑中大量存在,古典园林中各种不同形式的亭子,如三角、四角、五角、六角、八角、圆亭等都属攒尖建筑。在宫殿、坛庙中也有大量的攒尖建筑,如北京故宫的中和殿、交泰殿,北京国子监的辟雍,北海小西天的观音殿,都是四角攒尖宫殿式建筑。而天坛祈年殿、皇穹宇则是典型的圆形攒尖坛庙建筑。

三楼屋顶,横梁木穿过石墙,每一段都有一部分横空在外,每一面都有五根横梁露在外面,暗合嘉绒藏族对单数之崇拜,四楼至六楼的四面墙体全用木板装饰而成,四角屋檐向外飞出,檐口是象鼻昂,建筑装饰性较强,雕刻精致,那些露在外面的木板上都雕刻有动、植物的雕刻花纹,极为华丽,具有极强的晚清风格。在六楼顶,是攒尖宫殿式的飞檐,正中央为闪着金光的宝幢,与阳光同辉,飞檐的四角象鼻昂底,悬垂着碗口粗细的铃铛,在微风的吹拂下叮当作响,犹如山间的马铃,声声入耳,诉说着久远的故事。

经堂碉和碉楼相互依存,在经堂碉的三楼侧边有一道小门,有一条长约五米的木质廊道,跨过两座建筑的空间部分,与碉楼的三楼小门相连。这样,既美化了建筑物,又增强了其实用性。推开那扇古朴的房门,我们走了进去,里面采光效果较差,并无家具陈设,但墙面上绘满佛教壁画,约80平方米。这些壁画的色泽、笔触颇似唐卡,内容以佛像、佛教故事为主。经楼的每道门板上,都绘制着神兽、祥云、花瓣。当来到四楼时,一缕阳光正从镂空的窗棂格子中穿透进来,在木质地面上投下一块块白色的光圈,组合成光怪陆离的形状,反射的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参观完沃日土司官寨的碉楼后,我们来到一座民居的门前,此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微笑着用嘉绒语向我们问好,我们走过去,与老人攀谈起来。在交谈中得知,老人姓余,世代居住在这里,今年已八十三岁,虽然老人年岁已大,然而在摆谈历史时却记忆犹新,如数家珍。老人说,清乾隆十五年(1750),沃日土司因效忠清王朝,在“乾隆王打金川”战役中身先士卒,始终冲锋在前,并将家中的余粮无偿的供给清朝大军,因为有功于朝廷,被晋封为安抚司职衔(从五品)。眼前的这两座碉楼,就是由授勋的安抚司主持修建的。

老人指着眼前的碉楼,惋惜的说,经楼原有两座,现存的是南经楼,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重建,北经楼在1958年被拆毁。乾隆年间,在被授予土司一职后,土司便着手修建起代表权利与地位象征的碉楼、经堂碉及官寨,三年后,所有的建筑都圆满完工。沃日土司在平时对属民的管理中,宽以待人,事事都亲自躬为,深受属民的爱戴,人们在土司的带领下,用勤劳的双手建设自己的家园,由于粮食富足,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寨子。

有一次,小金川土司僧格桑在一次公干途中,途径沃日土司官寨时,完全被眼前绚丽的美景及百姓富足的生活所吸引,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在心底膨胀起来,乾隆三十六年(1773),小金川土司带领自己的武装,强行攻占了沃日土司官寨所在地。沃日土司色达拉只好带着自己的儿子,逃离了家园,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京城里告御状,第一日,在北京城皇宫里,沃日土司早早的擂响了悬挂在宫外的那面羊皮大鼓,被宣召进宫殿里后,由于自己只会说嘉绒藏语,而偌大的一座京城里,竟然没有一个会说嘉绒藏语的人,由于无法从语言上沟通交流,坐在龙庭上的乾隆皇帝以为沃日土司是一个满嘴胡说八道的疯子,于是令武士将其赶出宫门外。

第二日,土司和儿子又一次击鼓喊冤,皇帝再次宣两位进殿,皇帝心想,两次都来击鼓喊冤的,必定是有重大的冤情,于是选派兵丁,在京城内外四处寻找会说嘉绒话的人,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宫城外寻找到一位能说嘉绒藏语的通司(翻译),在通司的翻译下,得知小金川辖地竟然有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推翻皇帝亲自御定的土司之属地。于是,乾隆皇帝决定派遣二十万大军进山围剿。

大军从成都出发,当来到卧龙时,人马都显得异常的疲乏,遂决定在这里修整一日后再出发。那一夜,气温骤降,在清军驻地的上空飘起鹅毛般的大雪,不一会儿,雪花覆盖住了远山近路,茫茫的一片。早晨,当大军整装待发时,那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被厚厚的积雪完全覆盖,完全没有了踪迹。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串狼脚印清晰的印在雪地里,大军便一直跟随着狼脚印向着雪山顶爬去,最终顺利的翻过垭口,来到日隆关。这时候,积雪已完全融化,狼脚印也随之消失,为了感谢独狼的带路之功,将这座山命名为“巴(四川方言,意思是爬)狼山”,后来取其谐音,改名为巴郎山。

在攻打小金川土司盘踞的沃日土司官寨时,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有碉楼的庇护,清军的进攻一再受挫,那些土枪土炮,以及弓箭等,在高大坚固的碉楼面前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为了了解碉楼建筑的高度等数据,清军派出一名探子,装扮成当地的民众,左手提着羊毛兜,右手搓着毛线来到碉楼旁,他爬上碉楼顶,将手中一端拴着羊毛线的木杆往地面慢慢的垂下,当触及到地面后,迅速在羊毛线的另一端打上结,作上记号。回到营地后,根据羊毛线的长度,到老林里砍取了一根木头,做成独木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清军派出得力的干将,趁着夜色的掩护,抬着独木梯,偷偷的架在了古碉上,清军从独木梯上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了上去,从楼顶上慢慢的摸下去,守卫在里面的小金川番兵,做梦都没有想到清军会从空而降,只好乖乖的缴械投降。

在沃日土司官寨的北面,有一座突兀的山崖,当地人称其为龙灯碉。清军在攻占沃日土司官寨后,以此为据点,准备突破番兵的阻击,向小金县城进发。这时,大金川土司也派出士兵帮助小金川土司对抗清军,并合兵一处,在这座山梁上修建起大大小小七十二座山堡,这些山堡居高临下,卡住了通往小金县城的道路,并在山堡上放置青冈炮(用青铜铸造的炮筒,里面装上火药,在炮口装上铁蛋,根据火药爆炸时产生的气浪,将铁蛋抛打出去),从空中往沃日官寨实施打击。“看,碉楼从下往上第四个眼子(窗口)的左边——”余大爷说,“有几个石块的颜色不大一样,那就是被大炮轰出缺口后,新垒砌的。”

为了快速的打通通往小金川的道路,清军著名将领温福多次组织人马强攻,然而由于龙灯碉易守难攻,山上驻扎的士兵远则用青冈炮实施打击,近则用弓箭、土枪等武器进行射击,或者放下滚石擂木,一时间,山梁上躺满了清军士兵的尸首,一些受伤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久久的在河谷里回响。战争就这样僵持着,一直持续了一年多。

据史书记载,温福是乾隆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温福原系译举人,雍正六年补兵部笔帖式,乾隆五年始迁兵部主事,从此升迁迅速,八年迁员外郎,任军机章京,十年迁吏部郎中,十一年擢湖南布政使,十四年调贵州布政使,以办案草率,于十九年革职,自备资斧于乌里雅苏台办理粮饷,效力赎罪。二十三年温福被授为内阁侍读学士,赴定边将军兆惠军营办事,随军征战,手受枪伤,奋勉效力,蒙帝嘉奖,授内阁学士,议叙军功,加六级,二十五年回京后授仓场侍郎,三十四年晋福建巡抚,三十五年五月任吏部侍郎、军机大臣,七月授理藩院尚书,八月兼正黄旗蒙古都统,擢任定边右副将军,赴滇办理征缅军务。乾隆帝于三十六年九月调温福赴川,十一月即授其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第二年又升其为定边将军,对其异常信任和宠爱。并听从其言,将自己的亲女婿固伦额驸、亲王、尚书、参赞大臣色布腾巴尔珠尔革职削爵,将参赞大臣伍岱革职遣戍伊犁。

在围攻龙灯碉时,温福将军的指挥一再受挫,久攻不下。由于屯兵日久,围攻的清军士兵士气松懈,情绪低落,而小金川番兵日间藏匿在龙灯碉里,夜间则四出劫营,官兵不胜其扰,防不胜防,防范日渐松懈。某日,小金川兵趁着夜色四面进攻,突入营中,混战中,温福被流弹击中身亡,清军望风溃散。海兰察率领部分士卒突围出,沿途收集溃兵,于十二日退至美诺。后来,清军的增援部队来到沃日,加强了对龙灯碉的围攻力度,加之龙灯碉上的守军弹尽粮绝,龙灯碉才最终被完全占领。

而今龙灯碉上的硝烟如眼前沉入逶迤山坳里的夕阳,不见身影,唯见光照,早已消散在山谷里,那一座座山堡也因为岁月的洗礼,风雨的磨砺而只剩下残壁断垣,然而那些累累弹痕却在无声的诉说着久远的故事。

下午时分,我们一行告别老人,向来时的路驶去,此时空中堆满了白色的云团,层层叠叠,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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