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风微澜】家俱/ 郭旭
家具
郭旭
我有三个家,西阳坊老家,咸阳新家和汉中临时的家。均谈不上豪华,也就是一榻居住的小窝,但就家俱而言却各有特点,老家的屋子里是一部家史陈列,咸阳新家体现的是现代的潮流,汉中临时的家则是我个人性趣爱好的表现。
但我最怀恋的还是乡下的老家。房子是父辈和我夫妻一砖一瓦建设起来的,屋子里简单拙朴的家俱,是我们家半个多世纪生活历程的见证,桩桩件件都蕴含着温暖的故事。
让我时常抚今追昔、浮想联翩......
母亲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子,从小就是在清贫焦虑的环境里度过的,外婆养育了母亲和四个舅舅,多少年间竟然连一个放衣服杂物的柜子都没有,全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铺盖包包蛋蛋都堆在吊在半墙的几根木棍上,难怪几十年之后外婆在弥留之际还不忘嘱咐大舅要把她用了几十年的一个旧板柜留给小舅(因为外婆外公名义上是和大舅过活的,应该由大舅继承),作为小舅多年来细心孝敬他和外公的平衡和奖励。
我们家过去算是殷实之家,六十年代初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家里给做的是椿木的银柜,请油漆匠油漆的锃明瓦亮,一口钉着蝙蝠样黄铜栓的木箱架在炕头的半墙上,还有一个红色的画着盛开牡丹花的鞋箱放在柜头,这些摆设是那个时代生活富足的表现,母亲当年嫁给父亲面对这样的环境一定是充满了幸福感的。
到了七十年代,昔日的殷实之家已经没落到拆了祖屋的松木椽给新屋做檩条的地步了,五爸和岁爸结婚时(父亲的嫡亲弟弟),凑凑活活每人只做了一个柜子,我婆为了平衡未来的妯娌关系,把母亲和二娘用了多少年的木箱强要回去了,请了沟西刘画匠重新打磨油漆 用橡胶皮球在上面做了工艺处理,两口旧态的木箱被打扮的焕然一新,作为婚房的摆设给两个叔父完成了婚姻大事。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母亲和二娘都为此愤愤不平。
几年后父亲托在县城上班的小舅舅在自由市场买了一口白板的桐木箱,细心的小舅舅又偷偷的从单位拿了一小桶红色的油漆,骑着自行车送到家里,母亲把驾到木板上的杂物叠放整齐放进了红彤彤的新木箱里,眼里噙满幸福的泪花。
七十年代中后期,家里给我定了娃娃亲,急性子的父母又开始早早谋划我将来的婚事,在眉县工作的舅舅给我们家买了一个多立方的木材,父亲远赴深山里的林场精挑细选雇车运回家,有晕车习惯的父亲为此行呕吐的一塌糊涂,好几天缓不过劲来。
不久父亲请木匠做了一个结实的大板柜,诺大的柜子没有多少东西可放,父亲把家里的口粮全部放在柜里,在粮食上盖了两层报纸,报纸上面放上了几包衣物,细心的父亲怕粮食太重压开了柜子的 胶缝,又在柜子底下垫起几层青砖和薄薄的木板这才踏实,未雨绸缪的父母亲赢得了邻居们的羡慕眼光。
八十年代中期,我要结婚了,父亲请来了三个四川木匠,在家里乒乒乓乓三十多天,给我做好了全套的捷克式家俱,给他们也做了大衣柜、沙发和高低柜,用上了新式家具的父母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九十年代中期,我由打工的城市回到家乡的广阔天地,希望在这片土地上大有作为。
十多年里辛勤劳碌、不断的折腾,腰累弯了,皮肤晒黑了,身子骨也不再矫健了,两鬓的白发渐染头顶,收入并未见多大增长,我的勤劳致富梦也逐渐破灭。我并没有给父母带来幸福优裕的生活,相反地还连累他们帮我带孩子,协助我干农家活。
父亲微薄的退休金经常还要贴补我的家庭开支,同时供养三个孩子上学的开支也让他们压力山大,忧心忡忡。
儿子考上初中,家乡落后的教育环境让我们时时揪心,父亲为了让孙子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将近古稀之年做了彩虹学校的宿舍管理员。初二时把孩子转入咸阳就学,父母又承担起给孙子、孙女(这时候我的大女儿也在咸阳读大学)做陪读的任务,悉心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从刚开始租房子到后来住到亲戚的房子里,父母亲省吃俭用,耐心细致的照顾孩子们的生活。当精心饲喂的雏燕翅膀硬了,一个个飞走后,两位老人又做了“咸阳办事处主任”,为的是让在咸阳工作的女儿、孙女们有个落脚点,能吃上他们一口“省事饭”,这一坚持就是十多年。
前几年我在老家花了十几万块钱修缮了房子,安装了空调,给父母添置了新柜子、新沙发,并按照我们乾县人的风俗习惯,建房时给老人预留下百年后停放灵柩的厅堂,希望他们晚年的生活幸福、满足。
起初他们也感到舒心畅快,醉心于院子里的花草果蔬,热络与邻里们的迎来送往,时间不长我就发现他们身在故园心里依然牵挂着在外工作打拼的儿女、孙辈们,渴望与他们朝夕相处,那怕是在视频里看看他们的面庞,听他们道一声平安,他们还想继续做那个”接待办“的主任,让孩子们下班后有一碗热饭吃,有一席床铺休息,让在外工作的孙儿们下了飞机不用再长途跋涉就能见到久违的慈颜,吃到自小就喜欢吃的韭菜盒子酸汤面·····他们一年里多半时间还是生活在咸阳这座城市里,和我妹妹我女儿生活在一起。
他们心爱的孙子参加工作后,我在和他们闲聊中觉察到,他们又泛起一种失落的情绪,有一种“梁园虽好不是久居之地”的复杂感受,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已经离不开这座城市,却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归属感,因为这里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没有一间让他们最心爱的孙子以后成家立业的房子,这成了他们最大的心结,父亲经常一个人叹气“工作了一辈子,在外边没有买下一间房子”,这种感觉也让我心里久久不安和深深自责。
近两年来全国范围的房价疯涨,使咸阳这座三线都够不着的城市房价迅速翻番,一片声的看涨狂潮将我刮得忐忑不安,父母嗟叹,妻子抱怨,儿女多有微词,亲戚们谆谆训导,也让我下了决心在涨潮时节赌一把,终于搜刮了”六个钱包“的所有资金,拥有了咸阳这座城市的一隅之地,有了一个法律上属于自己的家。房子收拾好了,我和妻子妹妹们商议,把带有阳台的房子让已近”耋耄之年“父母住,第一批进门的家俱是父母房间的,细心的大女儿从网上买回了许多的绿色植物,摆的满屋子都是,希望能迅速消除房间里的有害气味,妹夫开着车和女儿陆续搬空了原来家里的衣物杂件,女儿下班后一件一件整理好爷爷奶奶的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把他们的药品、针头线脑分门别类地存放在不同的抽屉里,母亲跟我打电话时总要夸奖女儿的细心与爱好,语言里满含着爱怜之情。住进新家的母亲激动地说:”我们都快八十的人了,啥时还能想到住在咸阳自己家的房子里,用上了全套的新家具“。晚上和家人视频,听力有障碍的父亲悠闲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紧盯着电视的字幕,女儿开玩笑说“沙发的贵妃榻和电视机已经被我爷彻底霸占了”,从他们气定神闲的状态我知道此刻他们很满足、很幸福。
父母都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他们很惜物,懂得”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线,恒念物力维艰“的道理,老家的屋子里凡是用过的家俱物件都认真保留着。有他们结婚时的红银柜、鞋箱子,小舅舅代买的大木箱,预备着给我结婚用的大板柜,我结婚时做的那几十条腿的家俱,妻子陪嫁的半截柜,还有妹妹当年从城里退下来的一头沉的桌子,已显陈旧的皮质沙发,前几年新买的全套家具,······不同时代、不同式样、不同意义的家具摆满了老家的所有空间。我几次劝他们把用不上的早点送人,母亲总是割舍不下,惋惜地说”这么谆实的家具能用几辈子“,给我絮叨当年我外婆家穷困的故事。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父亲把我们原来在家里使用的一应农具都收捡到门房的楼上,生怕被爱占小便宜的人顺走了,那段时间母亲只要一打电话就抱怨我盖房时买的那个四米的铁梯,让父亲隔三岔五登高上低收藏旧物件,让人操心。
父母老了,真的老了,思想已经很迟钝。故乡的屋子、屋子里不同时期的各式家俱是他们过去生活的记忆,浸透了他们的汗水和心血,是他们终生奋斗的结晶;咸阳的家只是他们暮年生活的一段旅程,他们只能在奔驰的列车上隔窗遥望那远处的风景,却感受不到窗外复杂变幻的气侯。他们留恋这里,一多半是希望和后辈儿孙们相互照应,另一多半是为了儿孙们的未来生活打基础。如果说他们的灵魂已经安放在老家的屋子里,那咸阳这座城市就是他们肉体的栖息地。此刻他们的生活是平静的,灵魂是安详的,这是他们人生最大的幸福,衷心的祝福二老一直平静、安详的走下去。
故乡并不遥远,可为了生计我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回去了,我热爱那里,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件。几回回梦里回到那片故土,拜会我的乡党邻里,追寻我的儿时记忆,倾听熟悉的乡音,品咂记忆深处的味道,纪念远在天国的列祖列宗,······一觉醒来,现实依旧骨感。故园虽好,却不能给我提供安身立命的空间,安放不下我浮躁的灵魂,我还要继续奔忙于钢筋水泥堆砌的丛林之中,闪转腾挪在尔虞我诈的复杂关系里。
我不轻松,我的儿女们也不轻松,因为我们都已经被时代的列车发送到离家愈来愈远的地方,再也难以找回家的感觉,我们只能一直这样孤独地漂泊下去...... 二零一八年八月二十七日于汉中
作者简介:白身布衣郭旭,乾县西阳坊人氏。好读书不求甚解,心态平和,不求闻达,不厌世亦不媚俗,虽年过五十而率真之气尤盛。常以”非因果报方行善,不为功名亦读书“自勉,存平常心忆过往事,述普通人,发真情性,古无忧氏之民欤。
主 编 :张 彦
执行主编 :槐自强 巨石
执行主编 :郭 旭 韩晓
顾主编问 :周海峰 苦艾
泾渭文苑:
一、关于稿费,打赏所得的稿费,
60%为作者所有,七日内结算。
剩余用于平台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