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15)
【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15)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十八
这天吃过了晚饭,七爷坐在堂屋里,装上了一袋烟,还没等点着呢,老五高信进了屋,“爹,有个事跟你商量商量。”老五一边说着,一边抓起火绳帮爹把烟点着。七爷抽了两口儿,问道:“啥事?”老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不也快上秋儿了吗!西头齐老二说,明儿个要赶车上呼兰,去买点儿镰刀、扬锨啥的,我琢磨着咱家也缺几样,就回来问你一声,要是行,明儿个我就搭他家车一起去,都买回来,省着用时憋手。”老五说道。七爷沉吟了一会儿,道:“镰刀倒还够用,扬锨有两个坏了,不能使了,再买几把竹扫帚,给凤才买杆鞭子,再买两桶洋油给各屋分点儿。”
“哎!爹你就放心吧,缺啥少啥的都买回来!”
晚上躺在炕上,老五跟媳妇说了明个进城的事,老五媳妇来了兴致,一翻身,趴在老五的肩膀上,说道:“这回买的东西多,可得儿再给我抽点脂粉钱出来!”老五把媳妇儿压在胸上的胳膊往外一推:“别老干这事!让人知道了,多磕碜!”老五媳妇气得把手指狠狠点在老五的额头:“就你这死脑瓜骨,你看哪个屋里的进趟城,孩子大人的不添点新玩意儿,谁有多少私房钱?老爷子把钱口袋把的死死的,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就是谁也不说吧!”
“再说吧!”老五迷迷糊糊的说道。媳妇气得翻过身去,给凤春和二丫掖了掖被子,不再理他。
第二天早上,天儿刚刚有点放亮的时候,马车出发了,除了齐老二,老五,还有一个人搭车进城,也是达户井的,叫李继忠。这人也不是外人,是六六没过门儿的男人。比六六大二岁,今年二十了。娘没的早,又是家里的独子,打小就娇生惯养的。自打七爷和俩哥哥来到达户井,和李继忠的爹关系就好。有一年冬天,六六四岁的时候,家里打算开春的时候盖西厢房,就找了几个人上东山里“倒套子。”看中了一根大柁,拉大锯的时候,大树自己倒了,七爷来不急躲,眼瞅着被砸了,李继忠的爹舍着命把七爷推倒,自个却被大树砸折了腿,养了小溜儿多半年才好。因此两家是过命的交情。等西厢房盖完的时候,在一个酒桌上,七爷和李继忠的爹在面酣耳热之际,就给俩孩子定了娃娃亲。这李继忠打小儿看着还不错,聪明伶俐的,也念了几年书。家里有祖上传下来的一垧来地儿,日子倒也过得去,可这孩子长大后逐渐暴露了本性,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他爹没死时还收敛着点儿,自打他爹去年得了大肚子病没了之后,更没收没管儿了。七爷也犯了犹豫,就这样的,还要不要把六六嫁给他,有心悔婚,害怕人家说老高家不讲信义。不悔婚吧,就这一个宝贝闺女,不能看着她遭罪。所以,七爷也是矬子骑马―――上下两难。两人岁数也都不小了,可还一直这么拖着。
车上除了这仨人,还有一个老齐家的长工和赶车的老板儿,一大早上的几个人插科打浑的,也不寂寞。连着多少天没下雨了,道上也干爽儿,赶车的手法虽然及不上高老二,仗着道好,快晌午了,也进了呼兰城。把马车放慢,几个人先奔小十字街,整条街卖的全是农杂用具。挑挑拣拣的走了半天,终于看好了货,讲好了价儿,几个人儿开始往车上搬,齐老二和高信买的多,李继忠纯属跟着闲逛。都制办齐了也快后晌了,几个人还是起早在家垫巴点儿,也都饿了。找了一家馆子边吃边合计今儿个回不回去了,要回去就得儿贪大黑,到家也后半夜儿了。几个人商量找个大车店住一宿,明儿早再往回赶。
这城里跟屯子就是不一样,天刚擦黑时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老板子躺在大车店里不出来,其余的四个人都出来闲逛,顺着大十字街往南是呼兰城最繁华的地方,各种酒肆茶坊,戏楼妓院林立两侧,街边卖糖人,卖香烟,杂耍算卦的呼来喝去,热闹非凡。几个人看的是眼花缭乱。正走着,道边上一家茶坊儿,一个伙计正在门口喊人:“各位大爷,各位太太小姐,上楼喝碗茶歇歇脚,今儿说书先生开新书啊,薛仁贵征东,保证让您一饱耳福!”几人停住了脚,李继忠说道:“咱村董大浪子出去浪荡好几年,你猜干啥去了?”老五问道:“干啥去了?”李继忠吐了一口瓜子皮,说道:“这小子就他妈去学说书了!还别说,这儿小子讲的济公传还挺奈听。”茶坊的伙计见几人停下了,又过来一顿邀请。齐老二往四外看了看,在茶坊的旁边是一家妓院,二层高的门柱,中间一个大招牌,“倚翠楼”三个大字写的龙飞凤舞。一个老鸨正骚首弄姿的在门口拉客儿,齐老二看了一会,心里有了主意。道:“董大浪子咋能跟这城里的说书先生比,五哥,继忠,要不咱进去听听?这茶钱算我的,咱这一年也进不了两趟城,来一回咋也得见识见识。”说着拉着几人就进了茶楼。
几个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听书,李继忠和齐家的长工听的兴高采烈,连连叫好。齐老二瞄了两眼高信,高信好像兴致也不太高,也在往四外撒摸儿,齐老二说道:“五哥,也没啥意思,让他俩听着,咱俩下去转转。”老五也正无聊,就随声道:“行!咱下去溜达溜达。”起身后冲李继忠说了句:“你们先坐着,我俩下去转会儿。”李继忠正听的高兴,只是点了下头道:“去吧!”然后接着听他的书。
刚拐出茶坊没几步,一人就拉住了齐老二的胳膊,俩人停下脚一看,原来是“倚翠楼”门前的老鸨,“哎哟,两位大爷,我跟你说,楼子里新来了位珍珍姑娘,模样那个俊哪,两位爷瞅着面生,外地来的吧,难得过来一次,消遣消遣,乐呵乐呵,您要是着急呢,不过夜也不打紧,进去坐坐,我叫俩姑娘陪您喝口水,唠扯唠扯,解解闷,来吧!来吧!”齐老二往外推了一下老鸨的手,没推开,看了一眼老五,老五脸色有点紧张,眼神却有些兴奋。齐老二小声道:“五哥,要不咱俩进去坐坐?进趟城不容易,也享受享受,咱两家也不差这俩钱。”老五一摸怀里的口袋,今买东西刚抽出点私钱儿,打算明儿回去时给媳妇买点啥呢,一听齐老二说的话,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眼光游离不定。“哪啥,今儿有点儿太晚了吧……”嘴上说太晚了,脚却不动地方儿,齐老二暗道:“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今儿非得把你裤子扒下来不可,什么他妈仁义礼智信,呸!”齐老二做出一副无所谓又急不可奈的样子,说道:“晚啥晚?走吧五哥。”转过头冲老鸨一使眼色,老鸨松开了手,忙过来一把拽住老五。老五一看齐老二往前走了,也把头一低快步跟在后面。眼看着到了门口,齐老二突然转过身来,对老五说:“哎哟!五哥,把他俩忘了,你先进去,我去告诉我家伙计和继忠一声,就说咱俩多转一会儿,让他俩听完书赶紧回车店吧,完了我就过来。”老五一想也对,还有俩人呢,得安顿好了,“那行,你可得快点儿!”老五说着话儿,己被老鸨拉进了门里。老鸨又转身对齐老二道:“大爷您可快点儿,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叫一姐姐泡好茶候着您。”
老五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以前听人闲扯淡说窑子里的娘们都水嫩水嫩的,还没见识过呢!刚在一桌边坐下,一个大茶壶马上过来,先斟了杯茶,又满脸堆笑的问道:“大爷,您点的是哪位姑娘?”老鸨又冲上来道:“是珍珍,快让珍珍下来接客。”不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一窑姐,模样有中上之姿,但胜在肌肤白嫩,体态婀娜。又做出一付弱柳扶风,拿腔拿调的姿态。老五看得眼晴都直了,心道这可比家里那蛤蟆眼的媳妇强太多了,早己心痒难奈,珍珍连挑带逗的,没几句话的功夫,俩人就上楼了……
齐老二回了茶坊,正赶上说书的一拍醒木:欲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李继忠和齐家伙计也正要起身往外走,见齐老二一个人回来了,问道:“五哥呢?”齐老二说道:“五哥在外面呢,嫌里边太吵,不进来了。”又转身对家里的伙计道:“你先回去吧,我和继忠、五哥再转一会儿。”伙计一听忙道:“好了,那我先回去睡了!”说完就先走了,齐老二又去付了茶钱,两人也出了茶坊。也是一拐弯,又被老鸨拽住了,齐老二早对老鸨使了眼色,老鸨也装做不认得他,这李继忠本就好这儿口,没等齐老二说呢,己劝上他了:“二哥,咱也进去逛逛,下回再来不定啥时候呢!”齐老二马上随声附合,走到了门口,又停下了,对李继忠说:“哎哟!五哥还在那边等着呢,我去回他一声,让他先回车店,转身我再过来。”李继忠也没多想,道:“好了二哥,你去吧,麻溜回来!”齐老二走到街角,看着李继忠被老鸨挎着胳膊,眉飞色舞的进了“倚翠楼”的大门,眼晴瞇成一条缝儿,定定的站了一会儿,转身向大车店走去。
回到车店的大炕上,两伙计还没睡着,见少东家一个人儿回来了,问道:“那俩人呢?”齐老二叹了口气,道:“哎!咋说呢,他俩非要拽着我去那种地方,咱可都是正经人家,真要去了,爹知道了不得儿打死我,再说了,万一得了花柳病咋整?”两伙计听得同瞪口呆:“这可奇了,大舅哥和妹夫一块去嫖,还头一回听说。”
不到三天的功夫,老高家老五和没成亲的妹夫上城里一起逛窑子的新鲜事,就在达户井传得沸沸扬扬。七爷气得差点儿起不来炕儿。高老五捂着脸在堂屋地上跪着,脸上己挨了七爷两嘴巴子,嘴上还喊着:“爹,我是让齐老二那个犊子给算计了,他说的一起去,谁成想他妈半道上他溜了!”七爷气的脸色发白,胡子上翘,老四高智忙把爹扶到椅子上坐下,二嫂倒了杯茶端了过来,说道:“爹,你先消消气儿,老五也是一时糊涂,着了人家的道儿。”七爷怒道:“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把自己管住了,就不信别人能替你扯开裤腰带,赖这个赖那个?全是自个不走正道!”老五刚要张嘴说些理由辩解,堂屋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老五媳妇连哭带嚎的冲进来,“好你个高老五,咋的,嫌乎我了?上外头去嫖!让你给我买点脂粉你说没钱,给窑姐缠头儿倒有钱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一边哭骂,一边伸手向老五脸上挠去。老五一闪身站起来:“你个臭老娘们,跟着捣啥乱?”说着抬腿一脚踢在媳妇儿屁股上。七爷一拍桌子:“你们还嫌老高家丢人不够是吧,让我这老脸出不了门是不?”两人这才消停下来,六六和铃铛进来把老五媳妇劝回去,二嫂也就机会把老五拉出屋儿。
高智一直没吱声儿,见屋里没人了,说道:“爹,这齐老二平时老实巴交,不蔫声不蔫语的,没成想还有这么多道道,他要是成心琢磨的这事儿,我看老五也躲不过去,看来他们家还记着当年那事呢!”七爷低着头寻思了一会,道:“咬人的狗不叫啊!往后你也得防着他点儿,这事先放了,没有会不着的亲家,过后再说!”
桌子上饭菜都摆上半天了,谁也没动筷儿,齐有良面沉似水,还在“叭嗒叭嗒”抽着烟,齐老二和媳妇不敢吃饭也不敢说话儿,看了一眼娘,娘在旁边劝着:“事儿一就出了,你生气也没用,先吃饭吧。”齐有良终于磕的掉烟灰,说道:“老二,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是你做的扣儿,七爷比谁儿都精明,这仇儿算是做下了!”齐老二有些不忿,怒声道:“做下就做下!咋了,不知为他老高家,三儿能死吗?这个坎儿,我心里过不去,我就是成心打他老高家脸!”说完转身出去了,饭也不吃了,媳妇儿紧忙跟了出去。剩下老两口子坐在炕上,谁也不言语儿,老太太掉起了眼泪。
原来齐有良还有个三儿子,在六岁那年夏天,和老高家的几个孩子在东头老高家门前的水塘边儿上捉蛤蟆,老齐家小三儿和凤武般儿的般儿大,俩孩子也要好,凤武在抓一个“天老爷小舅子”时,不慎坠入塘里,旁边的齐家小三儿忙去拉他,哪里拉得住,俩孩子都掉到了塘里,旁边的几个孩子吓的大喊。正好凤臣抗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听了喊声忙跑过来救人,可是见到水里扑腾的俩孩子,一个是自家弟弟,一个是老齐家孩子,急忙先去救凤武,把凤武送到塘边,再回身儿时,另一个孩子己经没影了,费了半天劲终于把齐家小三也送上塘边,可是凤武没啥事,齐家的孩子却溺水而亡。当齐有良一家人跑来时,一切都己尘埃落定。老齐家事后打听了事情的经过,也说不出啥,是亲还三分向呢,人家先救自家人有啥好埋怨的。两家本来关系很好,啥事都有来有往的。出了这事儿之后,两家就一直心存介蒂,虽也维持着表面和气,但关系却大不如前。齐有良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小三儿的事,细想想也怨不得人家,这么些年过去了,知为这事再结仇儿,犯得着犯不着?”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