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视前高管再谈贾跃亭:他应该不是故意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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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勤于工作,求于创新,却疏于管理,执于己见的人,最终被膨胀的个人野望压垮,陪葬的,还有他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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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个员工,就有一千个贾跃亭。

舞台转暗,一束光聚焦在歌者身上,黝黑的皮肤闪亮。当唱至“你看我在勇敢地去挥手啊”这句,他挥动双手,随后紧握拳头,似乎传递出对未来的期许和不妥协。

那是2016年2月,在“乐视生态全球年会”上,贾跃亭压轴演唱了《野子》。他似乎将自己比作歌中的巨人,“踏着力气踩着梦,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演出过程中,舞台屏幕出现一行字:“只有被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嘲笑过的梦想,才有资格谈那百分之一的成功。”这令现场的多位乐视员工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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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也是贾跃亭的人生转折点,盛极而衰。2016年下半年起,乐视开始传出资金紧张,2016年11月,贾跃亭发布全员内部信,反思扩张过快,导致公司资金不足。裁员、供应商讨债、股权结构变动……从那时起,乐视处于舆论旋涡,贾跃亭终究没能变成巨人拯救一切,专注造车的他眼见着乐视崩塌。

2017年7月4日,他启程奔赴美国,至今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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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众眼里,贾跃亭被贴上了“老赖”、“PPT造车”、“韭菜”收割机的标签,但在那群曾经离贾跃亭最近的一群乐视高管眼中,并不完全如此。

那个勤于工作,求于创新,却疏于管理,执于己见的人,最终被膨胀的个人野望压垮,陪葬的,还有他的帝国。他不是巨人,已经没有力气再踩着梦。

很多人的生活已经恢复平静,不愿再回忆往昔,只是乐视的痕迹仍隐藏在他们社交App的头像中,名字字母缩写配上乐视生态的颜色,他们不愿意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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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90%以上会议不缺席 

回忆起在乐视工作的这四年,乐视移动的前高层王力(化名)直言内心复杂。“很多问题本来可以避免,但老贾最终完美错过”。

至今他仍在感慨,乐视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但他仍留念,故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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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底,正在联想工作的王力原本要和贾跃亭相见,他的经历正契合贾跃亭开拓手机业务的执着。到了约定时间,贾跃亭却突然飞往香港,那是他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半年后才回到北京。

王力与贾跃亭的初识,是美好的。王力钦佩贾跃亭的沟通能力。即便与对方有分歧,但贾跃亭讲话态度诚恳,2014年夏天,王力入职乐视移动,工号前五。

彼时乐视移动的无层级文化制度,让王力觉得新鲜,没有条条框框,底层员工也能直接和贾跃亭接触。牺牲个人时间和精力,是贾跃亭为做好手机业务给出的诚意。

在一位不愿具名的乐视网员工眼里,贾跃亭是愿意做好企业的。尽管他入职时已是资金紧张的2016年底,但乐视网用到的系统开发框架在当时仍属前卫。彼时他积累的技术经验,在如今工作中仍能用到。

王力相信贾跃亭有做好手机的决心,于是决定大干一场。

从零起步,乐视移动的团队成员在王力入职十天后陆续报到。尽管工作量大,任务繁琐,但从团队搭建到初代手机产品基本定型,乐视移动只花了不到四个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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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力一样忙碌的,还有当时在中国香港和美国等地奔走的贾跃亭。那段时间,乐视移动的团队每周通过视频电话和贾跃亭汇报工作,他很少缺席。

2014年11月底,贾跃亭回到北京,此前他刚刚在中国香港接受了胸腺瘤手术,直至元旦前,整个乐视团队工作会议都在北京和睦家医院的一间套房中进行。每周一次的会议从周日早上10点开始,电视、影业、汽车、手机团队轮流向贾跃亭汇报工作。

手机业务处于起步阶段,诸多细节需要讨论,往往会被排在最后,这意味着贾跃亭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有时甚至从下午3、4点开到第二天凌晨1、2点。即便如此,贾跃亭也不会错过周一上午召开的其他会议。

王力透露,贾跃亭当时健康状态并不好。但大大小小会议的出勤率超过90%,他认为,贾跃亭是一个勤劳的人,“现在很多人都说老贾是骗子,但近距离观察这么久,我觉得骗钱不是他的目的。”

“成王败寇”,是另一位乐视前高层对贾跃亭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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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光:“生态手机”血亏20亿

不少早期互联网创业者都有一个共同偶像——乔布斯,而贾跃亭曾一度被称作“贾布斯”。这种人设在王力看来,并非只是宣传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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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传统行业惯例,寻求新思路、新想法,是贾跃亭的执念。王力还记得前华为荣耀总裁刘江峰入职后的第一次发言,产品设计、价值、背后逻辑,分析得很全面,但未对上贾跃亭的胃口。

他经常以“这个想法很好”做开场白,随后以“但你想过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一次,贾跃亭的评价是,华为很多东西很有价值,但我们不能跟着走一样的路,“必须要有不同的东西,弯道超车!”

弯道超车谈何容易。彼时华为手机研发团队有11000多人,而乐视移动团队不过一两千人,但贾跃亭的话仍令团队振奋。

从2014年至2015年,乐视移动团队都在与贾跃亭的头脑风暴中寻求出口。

如今流行的Type-C接口,能实现快充、数据传输、正反插,最早运用这一技术的,正是乐视手机。团队成员还通过向三大运营商购买流量池的方式,让第二代手机成为当时最省4G流量的产品。

如今看来,仍有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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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跃亭要求做出一款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产品,包含所有最新技术,这意味着更高的成本,而“乐视生态”的标签,又意味着更低的价格。

王力透露,乐视第二代产品的硬件成本在1245-1255元之间,而贾跃亭给出的售价为1099元。

二代乐视超级手机成了爆款。2016年4月20日,乐视发布三款新机,销量高达800万台。那是乐视移动的高光时刻,那一年,乐视所有型号的手机实际卖出近1900万台,国内市场份额挤入前十。

那也是贾跃亭“乐视超级生态”的高光时刻,首次提出的“平台+内容+终端+应用”生态体系,从视频网站扩张至影业,随后跨界进入电视机、手机终端行业,之后创立乐视体育,收购易道,造电动汽车,贾跃亭的野心乘风破浪。

图源/电子商务研究中心

如今回望,生态早已成为每家互联网企业言必称的热词,小米生态、华为生态日益进入大众生活,贾跃亭的眼光不可否认。

那一年,“贾布斯”在发布会上喊出“让我们一起,为梦想窒息。”

王力也窒息了,因为这款爆款手机实际亏损超过20亿。团队复盘亏损原因发现,关键因素有二:供应链成本控制不当,硬件成本是典型的规模效应,产量越高,成本越低,但团队并没有考虑这个因素,出货量上涨时,依然按照预设成本付款,导致始终没能止损;其次,2016年人民币汇率上升,团队并未考虑汇兑损益,也没有借助金融工具套期保值。

一群人寝食难安找到的答案,只被贾跃亭讨论了半个小时,而且还没有提出解决方案。贾跃亭似乎并不在意亏损了多少。

某种程度上,他更像是一个布道者,而不是合格管理者。另一点可佐证的是,手机团队刚创建时,贾跃亭在给员工开薪、差旅报销方面很爽快,不计成本的另一面,是对正常商业逻辑的忽视。

“新品牌亏损难免,但这已是自残!”王力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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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执:孤注一掷造车

贾跃亭不乏作为一名优秀创业者的特质,勤奋、行动力强、有自己的思想。但他很固执。

贾跃亭曾计划将乐视大厦所在的园区打造成乐视生态园,甚至计划花费10-20亿元聘请国内第一家苹果旗舰店的设计师打造。他认为,这里可能是未来游客驻足的场所,能发展旅游业。

这个想法有点不着边际。

更大野望,是造车。从2015年4月14日首代乐视手机上市后,贾跃亭的精力重心开始偏移。

从手机业务中,我们看到一个执于求新却疏于管理的贾跃亭。血亏20多亿本该是一次警醒,但同样的故事,再次上演。

贾跃亭宣称要造一台售价近200万的新能源车,搭配激光雷达、自动驾驶功能等新技术。要知道,当时一个激光雷达的成本接近于一辆本田雅阁车。

对于乐视造车,内部有不同声音。汽车不是一款快速更新迭代的消费品,消费者更看重的是品牌。尽管特斯拉在成立之初也曾遭受质疑。但马斯克有Space X、PayPal等众多其他公司做品牌技术背书,乐视有什么?

贾跃亭没能听进去。一旦认清目标,不计后果入场,是贾跃亭的风格,也为此后的溃败埋下伏笔。

蔚来创始人李斌曾公开表示,一个电动车企业走到量产至少需要200亿元。以王力对他的了解,如果贾跃亭手上只有5个亿,在融资还无着落的情况下,他也会全部投入。

这和贾跃亭此前经历相关。乐视也多次遭遇资金紧缺,甚至曾经近10个月付不出办公室租金和员工工资。可当时,他赌赢了。

同花顺数据显示,乐视网上市以来累计增发6次,其中成功3次,累计实际募资净额为 59.32亿元。或许当时的贾跃亭认为,融资顺利会是一种惯性。

但造车的现金,远超贾跃亭能力范围。

事实上,FF(乐视汽车)前期融资并不顺利。王力透露,联想创投曾计划投入2亿美元。但最终只投了2000万美元。

项目已经启动,没了资金怎么办?贾跃亭决定拆东墙补西墙。

乐视手机发布后,乐视移动融到大约35亿元资金,账面现金流并不紧张。于是,贾跃亭从乐视移动抽走了大笔资金,其中包括给供应链的承诺款项。

“等你需要时候找我,我调给你。”这曾是贾跃亭的承诺。最终,他食言了。

《人物》杂志也还原了贾跃亭向乐视影业前CEO兼董事长张昭借3亿元现金输血造车的故事。和很多乐视前高层一样,张昭面临的是两难抉择。借出去,企业面临周转困境,不借,这笔资金缺口很可能成为压垮贾跃亭的最后一根稻草。

贾跃亭陆陆续续从乐视控股下属公司调动资金填补空缺,但窟窿越填越大。贾跃亭也曾从两位地产大佬孙宏斌、许家印手中得到救济,但乐视汽车除了烧光21.5亿美元,还是没能走上量产之路,而乐视控股下属企业,早已元气大伤。

“晋商”贾跃亭无力回天,最后走上了徽商“胡雪岩”的老路。

至今,王力依然愤慨,“他不能牺牲企业的利益,填充个人的造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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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乐视没有“如果” 

如果没有选择造车,一切是否会不同?现实没有如果。

贾跃亭挪用乐视移动资金为造车输血后,王力和他的间隙在不经意中已经产生。

让员工从不同角度发言,是贾跃亭开会时的一项惯例,原本是为了让头脑风暴更激烈些。但王力渐渐发现,乐视爆出资金链紧张后,会议气氛变味了,很多人发言只为贾跃亭打气,具体解决方案却甚少谈及。偶有发言者与贾跃亭意见相左时,他也无法听进去。渐渐地,想发言的人少了,王力开始沉默。

图源/网络

王力如今回想,贾跃亭是有可能避免现在局面的。如果在提出“梦想”前多听听别人意见,如果等到融资到位后再行动,如果少一些偏执,在成本和技术间找到平衡点……但贾跃亭完美错过了一切 “如果”。乐视帝国轰然崩塌。

2020年5月20日,乐视体育运营主体乐视体育文化产业发展(北京)有限公司被吊销营业执照。乐视体育曾在2016年4月获得80亿B轮融资,其中包括刘涛、孙红雷、周迅等多位娱乐圈明星。

图源/天眼查

风雨之下,乐视体育总裁兼CEO雷振剑曾设法挽救,借钱垫款1000多万。雷振剑曾公开表示,为此他与妻子离婚了。

乐视体育成为过去,乐视手机三代而终,乐视网仍债务重重,乐视汽车量产依旧艰难……贾跃亭一个人的梦想背后,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活之痛。

王力加入乐视移动时,贾跃亭曾给出乐视移动股份及乐视网股份的承诺。上市公司股份由贾跃亭协议代持,分4年,每年可套现1/4。

2016年,乐视网股价处于高位,王力提出将第一年股份变现,落袋为安。碍于彼时乐视网正在定增,无法立即套现,贾跃亭在邮件中承诺以当天最高价补偿。

2017年中下旬,王力离职,公司寄给他一份盖有贾跃亭个人私章的函文,承诺不会亏欠之前的股份。这笔钱还是没了下文,尽管王力认为贾跃亭不是有意为之。

2020年7月20日,是乐视网在A股的最后一个交易日,截至当日收盘,股价定格在每股0.18元。曾经的千亿市值化为乌有。

投资人、明星、员工,都是贾跃亭梦想的买单人。

王力手机中还有贾跃亭的微信,看到他的朋友圈也不再主动联系。一切恍然如梦。

他也会仔细看有关乐视的文章,那里有一个和他记忆中不一样的贾跃亭,有些报道有失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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