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吴国丽《我的姑奶奶们》
文/吴国丽
【作者简介】吴国丽,笔名疏竹,七十年代出生于内蒙古赤峰市,赤峰市作协会员,赤峰市诗词学会会员,中国闪小说学会会员,2016年出版个人诗集《雁语集》,其散文、现代诗及小说作品见于国内报刊及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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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姑奶奶们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们活着的时候和那时千千万万的老太太一样默默无闻,死了之后更是寂寂无名了。如果不是后辈偶然想起,她们是否来过这世上怕是也要被怀疑了。而我今天特地写一篇文字来记念我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奶奶们,也只是深夜里无眠的结果。
我记事的时候,我有两位姑奶奶,其实我不应只有两位姑奶奶,只是其他的姑奶奶们都死了,只剩下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两位姑奶奶了。这两位姑奶奶都住在乌丹街里。有住在乌丹街里的姑奶奶,也并不使得我有多荣耀,姑奶奶们离我太远了。
自有姑奶奶的记忆,便感觉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两个老太太截然不同。先说二姑奶奶,我记忆中的二姑奶奶常年一身黑色衣服,但不像我姥姥这样的乡下老太太一样裹着裤脚,也不像我姥姥一样盘着发髻,梳着齐肩大刷子的二姑奶奶穿的是宽裤角的背带裤,我们是看不见背带的,背带被宽大的上衣给盖住了。二姑奶奶家吃饭晚,我们从老家吃过早饭,走上八里多地进了城给她送东西,到了她家,老两口的早饭才摆上桌子,如果你想等到他们吃完早饭再说正事,多半就得耽误了,好在小孩子们没什么正事。如果是父亲或叔叔,则正好趁此上街办事,或者是给二姑奶奶收拾收拾院子和厨房,这时,二姑奶奶也并不客气,由着父亲他们忙活,她和二姑爷爷依旧你一口酒我一口酒的慢慢吃着。
二姑奶奶没有孩子。家里曾有一张二姑奶奶一家年轻时的照片,看得出,二姑奶奶的夫家日子过得不错。二姑奶奶初嫁入婆家,做为长媳,有一项活计就是晚上侍候公婆抽大烟,日子久了,二姑奶奶也学会了抽大烟,直到解放后政府成立了戒毒所,二姑奶奶才从大烟鬼恢复成了人。可惜,长年的抽大烟损害了她的身体。她似乎是有过一个孩子的,但没活下来,这事二姑奶奶从不说。
三姑奶奶则有着美满的家庭,三儿两女。我似乎是到了高中才见到三姑奶奶。虽然平时总听父亲说起三姑奶奶。那时,三姑奶奶一家住在一个倒座子房子里,每每听家里大人说是去倒座子了,便知是去三姑奶奶家了。
三姑奶奶比二姑奶奶利索多了,短发都抿在了脑后,一身合体的衣服显得老太太格外精神。
我和父亲说,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看起来不像亲姐俩。父亲说本来就不是。
二姑奶奶和爷爷是亲哥俩,哥两个从小没了妈,那时我的太爷爷和我的三太爷爷哥两个没有分家,三太爷爷没有儿子,只有几个姑娘,三姑奶奶便是其中的一个。爷爷和二姑奶奶由三太奶奶拉扯大,爷爷肩挑两支,也算是三姑奶奶的亲哥了。
二姑奶奶性子软,嫁的人家还好,除了公婆抽大烟外。我二姑爷爷的三个弟弟都参加了革命,我二姑爷爷也要参加革命,三个弟弟说你还是留在家里给爹娘养老送终吧,于是二姑爷爷便留在了老家,一方面尽孝,另一方面经营着生意,给弟弟们经济上的支持。大弟弟牺牲之后,二姑爷爷便把侄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养大。解放后,公私合营,二姑爷爷的店铺给了国家,日常生活便靠出租房子和帮人家带孩子,加上两个弟弟的接济,日子过得还算是安稳。
三姑奶奶脾气硬,嫁的人家在山里,三姑爷爷婚后当兵走了,她带着孩子在婆家。因为不堪婆家的刁难,一个清晨,撇下孩子跑回娘家,躲在家里的菜园子里,被我奶奶看见了,我奶奶把自己的体己钱给了她,三姑奶奶拿了钱后就去了乌丹街里,先是做小买卖,后来生活稳定了,才把孩子们接到一起,等到三姑爷爷从部队回来,三姑奶奶已经盘了一间店铺,并且买了两间倒座子房子,算是彻底在乌丹安顿下来了。公私合营时,三姑奶奶的店铺虽然没了,却有了一份在国营商店卖货的工作,这一点和二姑爷爷的回家不同,为什么不同,陈年旧事,自是无处知晓。只知道三姑奶奶家的日子和二姑奶奶家的日子正好像是一个上坡一个下坡。
我们都愿意往下坡的二姑奶奶家跑。
据说,三太爷爷病重的时候,爷爷和大伯抬着三太爷爷去医院,医院不收,天色已晚,爷爷说先在街里住一晚上,明早再回家。于是,先把三太爷爷抬去了三姑奶奶家,三姑奶奶没留,说是怕吓着孩子,无奈,爷爷和大伯又把三老太爷爷抬到二姑奶奶家,二姑爷爷痛快地让出了炕。几天之后,三老太爷过世。
父亲和叔叔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去看望三姑奶奶,平时并不多走动,大伯去三姑奶奶家勤一些,可能是因为大伯也是做买卖的人吧。父亲和叔叔不去,是因为家里日子艰难,去了怕三姑奶奶害怕,以为又来打秋风了。
父亲和叔叔去二姑奶奶家多一些,包括我们这些孩子也是喜欢去二姑奶奶家。比如,夏天豆角下来了,母亲便会摘上一筐,让我和弟弟给送过去,到了秋天,打下杂粮,母亲也会想着给二姑奶奶送一点过去。老婶也会送,二姑奶奶对老婶有看法,因为老婶从来不肯吃二姑奶奶家的饭,老婶说二姑奶奶家太埋汰。埋汰归埋汰,快过年蒸豆包蒸年糕做豆腐,老婶照例样样地给二姑奶奶装好,然后再由叔叔骑着自行车给送去。母亲在二姑奶奶那印象好,是因为遇上二姑奶奶心情好的时候,会留母亲在那吃饭,母亲便欣欣然吃过再走。老婶问她咋吃得下去,母亲便笑,自己做呗。
二姑爷爷去世,因为没有子嗣(养子要自己的父亲入祖坟,此时就算不得儿子了),只好葬在我老家的荒坡上,没想到,一个生于街里长于街里的人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成了乡下人。
父亲不放心二姑奶奶,便把二姑奶奶接了回来,并且告诫我们姐弟绝不能惹二姑奶奶生气,那时二姑奶奶的精神不大好了。没想到几个月后,父亲又把二姑奶奶送了回去,原因是二姑奶奶和爷爷闹不到一块去。爷爷勤快惯了,每天都是早睡早起,二姑奶奶则是晚上不睡,早上不醒,爷爷便得耐着性子等她醒过来,给她端上饭,这一等,大半个上午没了,急得爷爷院里院外地磨悠。爷爷让二姑奶奶早起,二姑奶奶不愿,说是一直就这么过的。原来这多年来,二姑奶奶一直都是二姑爷爷侍候着的,两个人没事做,便拿吃饭消磨时间。乡下的日子,二姑奶奶过不下去。
我考上学的时候,拿通知书的时候去看了二姑奶奶,临走前,父亲说再去看看你二姑奶奶吧,我说才刚看完,再说用不了年底我就回了,到时再看吧。二姑奶奶没等到年底我去看她就去世了,死的那天,老姑给她烙了馅饼,嘱她下顿放在电饭锅里热着吃,明天再来给她做新饭。第二天老姑来了,叫不开门,趴着窗户一看,二姑奶奶半截炕上半截炕下趴着一动不动。
二姑奶奶和二姑爷爷葬在一起,算是回了老家。
二姑奶奶去世后,惟一在世的三姑奶奶便是家里的宝贝了。只是三姑奶奶一家待人总是有那么一点优越感,因着优越,便有些对乡下亲戚的冷淡。我们便对这位姑奶奶总是敬而远之,亲近不起来。或许大伯一家去了会好一些。毕竟三姑奶奶和这个大侄子感情要好一些。
爷爷去世的时候,送信给三姑奶奶,三姑奶奶颇不高兴,说是她也这大年纪了,以后这样的事就不要给信了。三姑奶奶没有来奔丧,也没有打发她的儿女们来。这让父亲兄弟几个很惊愕。
大伯说这门亲戚要断了。
亲戚哪就那么容易断呢,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兄弟几个还是照例带着礼物去看望姑姑,如今,三姑奶奶是他们在世的惟一长辈了。
我结婚后也去看过三姑奶奶,是在回门的时候,领着先生一起去的。我结婚的时候一切从简,况且又有爷爷的事例在前,结婚的消息并没有通知三姑奶奶一家。等到我和先生出现在三姑奶奶面前,三姑奶奶很高兴,拉着我说了很多话,临走送了我很远才回。
在我看过她不久,三姑奶奶得了病,偏瘫,不出两年,三姑奶奶就去世了。
自此,我再没有姑奶奶可以看望了。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