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那一年,十八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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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草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时间过得真是快。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许多人,许多事,在脑子里早已经遗忘。即使没有遗忘的,也化着了模糊的碎片。
十七岁那年,初中毕业后,在家里和妈老汉一道改造地球。农村当时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不久。所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对土地都投以了最大的热情。一心指望着从有限的土地里获得无限的收获。
对于打工,还没有太大的认识。打工还属于新生事物,不太被人接受。年轻人天天在田里滚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精彩。
临近过年,邻居王二娘的女儿从城里回家。王二娘女儿单名一个丹字,丹回到生产队,犹是一阵清新的春风扑面而来,许多年轻人分别感觉到丹的冲击,那年,丹刚十八岁。
若单纯描述丹怎么样漂亮美丽,未免太过俗套。对漂亮美丽各有各的理解和标准。事实上,正是丹俗套的美,让那年十七岁的我,心里荡起了涟漪。
丹十五岁,初中毕业后,就伙同她同学去了城里,是生产队第一个正式外出打工的女孩。当初,生产队的社员对丹的态度呈两极。年轻人说好,羡慕。一些上了点年纪的人则认为丹不务正业。
丹一年到头难得回趟家。偶尔回家一次,和丹见了面,顺口打个招呼,十分自然,自然得就像呼吸一样。
丹这次回来,手里捧着几本书。那书极大的诱惑着我。我也时不时看些杂七杂八的杂乱的东西。而我里没钱买书的,只不过,偶尔从旧书推上买些廉价的杂志刊物,即使这样还会遭老汉责骂,看书?晚啦!现在想起读书了?当年干啥去了!
丹是知道我喜欢书的,主动到我家,把她带回来的书送我看。我一看几本书大半都是琼瑶的爱情小说,很有些失望。虽说,那年我也还算年少,对书没啥分辨能力,对那些卿卿我我悱恻缠绵的东西根本没啥兴趣,还十分反感。
丹瞪着她好看的眼睛打量我,让我不自在不好意思,我对琼瑶小说的不屑一顾无动于衷让丹委实想不到还吃惊。
丹告诉我,琼瑶的书火得不得了,简直可以说一塌糊涂,市面上许多琼瑶作品都是盗版。我不置可否,琼瑶火不火与我对她不感兴趣,有什关系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有不喜欢的理由嘛。
过年那几天,丹天天和我一起看书,还争执讨论书上的问题。晃眼,就过了正月初七。丹初八就要回城里上班。
初七晚饭后,丹借口让我陪她去三四里外的小街上买点东西。我和丹从小一块长大,彼此还吵过嘴打过架,不过,终究平淡平静,我们两家相距也不过二三十米,彼此娘老汉一辈子相处也算融洽,没有太多的太大的矛盾纠结,丹的娘老汉也没多想,总之,女儿就一个性格随和外向的孩子,和生产队许多人都处处得不错。
丹告诉我,自从初中毕业后,来城里打工,一切都陌生新奇,因为年纪小,啥也不会干。最开始帮一老板守摊卖衣服,卖了不出半年,老板生意垮了台,又去一个个火锅店当服务员,几年下来,换了好多工作,也明白了许多的道理,虽说很苦很累,倒是时刻能感觉到这社会的精彩纷呈。
丹还对我说,趁青春年华,应当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搏自己的人生,不应当沿袭父辈的足迹,把自己拴在这一小块天地,困死在土地上。出去,或者能有一个不一样精彩的人生。
我听得热血沸腾,也倍感自卑羞愧难当。丹比我差点大一岁。还是个女孩,比我有见识有远见,对社会也认识得深刻。我由衷地表示羡慕赞赏,也真诚的表达我内心的顾忌。
在父辈眼里,刚刚从当初土地承包的惊恐忐忑不安中稳定心神。那时,打工不仅新潮前卫,还不太被接受。相反,好些人还对打工不屑一顾,认为那是不务正业,好吃懒做,贪生怕死。从古至今,龙生龙,凤生凤,农民就只能安安心心在土地上耕作,来不得半点非分之想。
丹没回答我,她也在农村长大,知道有些事要改变很难。朦胧的夜色里,丹对我笑了笑,笑得十分妩媚,我心头怦然而动。
丹抬起手腕仔细看看手表,不知是埋怨还是叹息,她的声音里有种无奈:这么快,已十一点过了?
丹说着话,抬头注视着我,我不敢和丹对视,低着头轻轻说,该回家了,再晚点,你娘老汉就会担心了,别人也会说闲话。
按一般套路,这里应当有高潮。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和丹什么也没发生,甚至手都没拉一下。
我和丹默默的往家走,谁也没开口,寂静的夜里,只有我和丹两个人的脚步声,还有两颗年轻心脏的跳动。虽说彼此听不见,却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
丹跌了一下,我飞快的一把扶住丹的肩,丹的身子明显的颤了一下,我也感觉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也快了。
对不起,还是让您失望了,我和丹依旧没发生些顺理成章附加的故事。
丹走了,去城里上班。我感觉掉了魂一样难受,成天心不在焉,莫名其妙的惆怅。晚上,爬在装粮食的柜子上,翻开丹送我的一本书。
书本中间有一页丹卷过,一翻,那一页就首先跳进了眼里。不看不知道,丹用钢笔在那页书上写下几十个词语,尽是些爱情感情深情真情友情诸如此类关乎情字的词,犹爱情感情两个词写得最大最有力量。
我不知所措,合上书,心里怦怦乱跳。
那本书那一页我一直保存着,直到现在,偶尔背着老婆,悄悄的翻出来看一眼,即使,眼前多大的困难不快也会不值一提,带给我无穷的力量,真的让人感慨不已。
这天,生产队长大声武气的喊叫我,说有我一封信。信?会是谁给我写信呢?
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很熟悉,一下子,竟让我这个十八岁的男人泪流满面。
我和丹出生在同一个地方,从小一块长大上学,只是,没有同一个年级。过去,丹在我面前,就是若有若无的存在。从来没有过多关注过丹。尽管,相邻而居十几年,基本上都是各管各,各行其是,这么多年,何曾有过交集纠结?
丹娘老汉强势,属于精明强干型。丹的老汉还是手艺人,随常走四方吃百家饭,周围十里八乡有点名头,关系广泛说得上话。我娘老汉则是老实巴交典型的传统农民,一辈子逆来顺受,只认得锄头扁担,没任何社会关系,说不出话来。
我和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
我苦恼苦闷,睁眼闭眼全是丹的影子。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丹的点点滴滴。这是十几年来,从没有过的现象,我有点害怕,怕自己是否病了。
丹的信,把我十七岁的心搅得乱作一团,慌慌乱乱的也不知给丹回了些啥内容,总之,一定会很幼稚好笑至极。
我和丹通了几封信后,被丹妈老汉知道了。表面上,丹的娘老汉并没有半点异常。我们两家彼此平静和气的相处。
这晚,晚饭后,老娘很是庄重的问我,是否和丹在处朋友?并说,生产队许多人都在这样说。老娘还告诉我,丹娘老汉在生产队放话,说丹一定嫁城里,不会回农村背太阳过山。她女儿不会找一个没卵用的男人。如是丹找一个乡下没卵用的男人,还不如当初将丹扔了茅坑。有人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家啥条件!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汉开了腔:俗话说得好,这婚姻就是,木头门对木头门,笆笆门对笆笆门。我们两家虽说灯火相照,相邻而居。我们是两个根本上不一样的家庭,别说丹娘老汉认为不合适,就是老汉我也认为不合适,我也不同意你和丹交往。
我听娘老汉说完话,心里不仅冰凉还难受。待娘老汉上床后,悄悄梭下床,走出家门,在黑漆漆的夜里,沿着这条坑洼不平的机耕道漫无目的的徘徊。
脑子里全是那晚上和丹一起的点点滴滴,每个细节都十分清晰。我迷茫也纳闷,十几年了,就因为过年几天的相处,就胜过了十几年前的所有时光,对丹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让我难以入睡挂念的女孩。就像梦一样。
端午节快到了。那些个年月,所有的人对传统节日十分看重,我知道,丹在端午节会回来。
上个月丹给我来信说端午节一定回家,还要和我一起聊天聊人生,有好多话想和我说。在那封信里,丹还对我说,让我也去城里面打工,长见识。她还描绘说,我们一块去学理发,待学成后,我们合作,租个门店开个发廊。丹说的话让我热血沸腾。
我向老汉提出去打工学理发技术,老汉儿一下子激动发起怒来,冲着我咆哮说,种地哪里不好?下贱吗?你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的。休想那些歪门邪道,理发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行当,比种地还不如。老子在,你就休想离开家门。别一天天老想些歪门邪道,就像王二娘的女娃子一样,王二娘的女娃子会是好人吗?哼。
我没有给丹回信,我怕伤了她的心。丹又接着给我写了几封信,我努力克制着没有给丹回信。
端午节那天,我假装不舒服,在家里,躺在床上。我怕看见丹。中午,我从床上起来,从门缝里向丹家里窥探,这一窥探,差点让我掉了魂。我看见丹穿了条红裙子,像一团火,看不清丹的表情,只看见丹呆呆的站在她家门外,注视着我家大门。隔着门缝,我也呆呆的盯着丹,我多想冲出去,大声叫丹的名字,大声的向她问候。
老娘叫我吃饭,把我从呆滞中惊醒。晚饭后,我独自在生产队这条了无行人的机耕道路上徘徊。偏偏这时候,想起了一首欧阳修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夕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一面念叨着独自难过。忽然间,黑沉沉的夜里听到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声音听着好熟好伤感,我停下脚步,朦胧的夜色里,那个让我朝思暮想失魂落魄的身影就在眼前。我和丹都惊喜交加,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丹扑向我怀里。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我和丹能在这寂静的夜色里相遇相会。
我和丹就那样拥着,忘了时间,忘了岁月,忘了历史,忘了天忘了地,忘了这世界,但愿就这样一直拥抱到地老天荒天崩地裂。
我和丹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或许,是我第一次和异性拥抱,竟然激动的忘了给对方一个吻,一个刻骨铭心一辈子也难以忘记的吻。
幸福太过短暂,生产队有人打着手电从我们身边经过。并且,好事的用手电照了照,然后,然后……只听见几声呸呸呸,还夹杂着粗野的骂声。
第二天,生产队整个轰动了!仿佛我和丹做了啥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伤风化。丹的娘老汉儿大发脾气,亲自登门给我妈老汉打招呼,让我妈老汉儿告诉我,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的女娃即使扔粪坑,也绝不会看上我。别白日做梦!
娘老汉没有对我打骂,只有一声比一声更长的叹息。那叹息声久久留在我脑子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想哭……
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丹早在城里安了家,有了车有了房,听说,过得还不错。不过,后来,丹离了婚,和儿子一块生活。
这么些年,我也在四处奔波,妻子也还贤惠,儿子眼看就要大学毕业。日子过得艰难,倒也是难中有乐。
只不过,偶尔想起丹,心里难免生出一丝丝儿惆怅。我和丹出生在同一个地方,从小一块长大,自从十八岁那年,我们分手后,竟然阴差阳错,几十年没有再见一面。
真的,从小一块长大,曾经拥抱过的女孩,竟几十年没再见过,多少让人感慨万端。
丹,告诉我,你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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