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声喧哗:娱乐化的武汉火神山医院建设直播

【小编按】
这篇文章是小编的朋友对娱乐化的武汉火神山医院建设直播这一现象的评论与解读。无论是出于何种——缓解民众因疫情的恐慌心理、主流媒体对年轻一代文化的吸收与“靠近”——还是种种其他的目的,在小编看来,将武汉火神山医院建设采取此种“打卡”“助力”以辅助方式的直播是极其不恰当的。将一次灾难的救灾措施娱乐化展现对于青年一代的公民精神培育没有什么正面作用,只会激发虚幻的集体主义想象与虚无的所谓的爱国主义。而将机器“拟人化”,将奋战一线的工人隐匿化也是对个体、对社会守望相助的精神的侮辱——令人讽刺的是,这些活生生的工人,居然是因为在工地现场产生纠纷打起架来才被关注到,被展现出来。
当然不同人对此事件有不同的看法,这里也附上另一位友人的评论:关于直播打榜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角度——它是今日资本化娱乐化的互联网极其主要组成部分:网络直播(近5年以来的)对其用户(参与者,收看者)的形塑与规训。
现行的网络直播形式为谋利以及强化主播与观众互动需要(二者互相强化,平台与主播形成经济分利秩序,观众获得娱乐服务),形成了今日以观众打榜(以及类似形式)占绝对优势的网络直播生态。这就造成一个很不好的后果——印象的固化与行为的路径依赖。人们(尤其是互联网一代年轻观众)会普遍认为“直播就应该这样”“直播就要打榜充人气”。而电视台方面也会参照现有模式开设打榜功能(无论是主动认同还是被动顺应)。结果就是直播被“狭隘化”了——本来直播可以有多种形式,无论是传统的电视直播,还是早期互联网无互动直播,抑或是前直播大潮时期纯弹幕/评论互动的直播,到今天都被形塑,固化成为了打榜冲人气的“2015年以来的直播形式”,除此之外都是异端。
简而言之,这里面也有资本恰烂钱锅,把一种特殊的盈利形式推及成为了全民认同——这也是值得警惕与反思的思维形塑。

“央视频”直播页面。
近日在央视频app中出现的“疫情24小时”武汉疫区火神山医院建设直播平台吸引了约6460万人(2020.1.31下午12:57)的注意。引起笔者注意的是,这一直播与普通的新闻直播有所不同,它在起初设置了一些虚拟道具如“叉酱”、“蓝忘机(小蓝)”等作为网友“助力”工具,网友可点击“帮ta加油”,那么就能在每一个道具下看到所有网友一同贡献的“动力值”。不知什么原因,现在这一功能已经取消或下架,但是所幸网友及笔者保留了相关截图,这也引起了笔者对这一新型直播现象进行分析/评论的兴趣。
首先,笔者认为有必要对这一直播进行必要的描述。直播总共分为两个类型,其一是对火神山医院建设进展的关注,直播平台提供了四个镜头/视角;其二是名为“武汉此时此刻”与“共同战疫不间断直播”的两个荧幕,笔者主要关注的是前者,即对火神山医院建设进展的直播。
打开直播可以发现,不论是哪一个镜头/视角,在荧幕中都能够看到一些大型机器、建筑样貌、正在行走的身影、附近的高楼和远方的部分天空。整个直播视角采取的是一种俯视视角,换言之,能够基本看到大片工地的施工状态。在这当中,大型机器的动作可以被观众更容易地捕捉,而人员的走动都被远距离的镜头缩小为渺小的黑色人影。在这一直播荧幕的下方留有许多功能栏目,其中引起笔者注意的是“评论区”和“助力榜”。在评论区中,观看直播的观众可以自行留言,这一留言会在评论区中不断滚动;助力榜则展示了一个虚拟道具的贡献值排列次序,观众可以点击“为ta加油”,给相应的道具“助力”。
评论区中的信息主要以“监工”字眼为首要内容而出现,如“浙江监工来报道!”、“有西藏监工嘛?”、“洛阳监工打开”等;其他留言诸如“祖国加油”、“中国加油加油”等可归为“祝福/加油”类型;还有一部分则是并没有出现“监工”打卡字眼,但却在“指挥”、“督查”、“检举”的留言,如“直播画面怎么不动了?”、“火神山那边正常”、“故障啦?”。在助力榜中,道具的配图都取材于工地施工中常见的大型器械,但是它们并非采取了摄影图片的形式,而是将之平面化、卡通化;这些道具对应的名称也并非是器械专用名词,而是都各自被替换成了动漫风格的用语,如“叉酱”、“小蓝”、“呕泥酱”。
“人民网”微信公众号昨日推送。
在对这一新闻直播平台及其两个重要功能进行必要描述之后,笔者将对这一新型的直播现象进行分析/评论。
首先,这一直播之所以新奇,在于它不同于新闻直播的普遍形式,而是采取了类似于网络主播的直播模式。网友/观众可以在评论区进行留言,留言可以被公开,进而可以进行网友之间的互动;助力榜则模拟了网络直播中最典型的打赏/贡献模式,它作为一套被虚拟化的位阶序列,展示的是网友/观众对某项道具的贡献值的大小排列,从而标示着主播的人气或魅力。且不论这一新型的新闻直播与网络直播的区别,在武汉疫情的语境下,新闻直播对网络直播模式的平移是否合适?
武汉火神山医院的建设进展是一项令人严肃的事件,它关系到无数不可化约的病例的生命和希望。当一项严肃的事件报道被网络直播的娱乐模式侵袭时,事件严肃性的意义就丧失了。网友/观众不再能或不再会去关注这一施工建设的后果/意义,反而将其视作一种模拟城市建设的游戏,只有在工地语境中才具备其文化意义的器械(进而联想到它的使用价值或其重要性)被替换成卡通形象和动漫化的昵称,后者无疑阻隔了武汉施工地点上的社会过程,反而形成了一个封闭自治的虚拟网络世界。观众/网友不再监督施工,转而去操纵虚拟道具的符号。这些凝聚起的集体力量不再有其实用的社会意义,反而形成了一个依据个人喜好厌恶的市场,符号具备了商品的性格,工地器械的实用逻辑/社会意义被排行榜的供求逻辑/消费意义支配、替换、最终加以剔除。
某网友的“评论”。
倘若说它的确能带来一种“众志成城”的集体主义力量,在笔者看来,这至多只是一种集体虚构出的共同体式的想象。不论是在评论区中陌生网友/观众之间的“监工”互相认定/确认,还是发言“祖国加油”,又或者是在助力榜中将自己虚拟的“贡献值”投入到某一类由该虚拟道具自身的特点所吸引的社会群体中的诸行动,都无法对武汉当地带来实际的社会效果。它们既不会在实在意义上真的加快施工进程,甚至工地工人根本就没有接触到直播平台网络实况的可能。这种虚构的想象借由网络,在施工工地或更广阔来说的武汉疫区与其他非疫区的健康人员/网民/观众之间设置了一个屏障,屏障内部不清楚屏障外部工人的具体形象、状况、需求、境遇(因为从上文对第一类直播的描述中,我们只能看到黑色人影,大型器械的动作以及其他不必要的场景,并没有工人特写与生活状况的拍摄,生活被等同于工作,就像所直播的社会过程被等同于“监工”);在屏障外部,作为忙碌的劳动者,不仅没有时间,也由于直播/监视处于被动状态,更没有机会表达应有的诉求或传递有价值的信息。
最有趣的是被官媒使用的“监工”字眼。这一大型的直播现场实质上是对权力关系的复制,如果我们不仅像上文那样分别讨论屏障内外的群体,而是着眼于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权力的要素就必然应当被视作是焦点。能够在网络平台观看直播使用功能的无疑是健康群体与大部分的非劳动群体,而被直播的对象则是暴露群体与劳动群体。这种群体生活状况之间的分野显然塑造了非对称的权力关系,它甚至还含括了阶级结构的因素(非工人阶层与工人阶层),被活生生地由这一新闻直播的娱乐化模式所展示。当这一社会背景被呈现于眼前,我们就会发现“监工”这一字眼的“特权”意味。
工人没有为疫情爆发连夜加班抓紧施工承担资源储备匮乏和疫情防护不到位的义务,但是在他们被直播展示从而被塑造为“奉献精神”后,健康群体作为没有被强制要求为其“奉献”的“特权者”/“幸运者”转变了其原有的消费者的角色。他们不仅参与了这种虚假的“奉献精神”意识的塑造过程,还强化了这种“监工”的不平等权利的行使;同时,转变为生产者/管理者的角色(监督、指挥、观看直播),也反映了他们对享有这种特权地位的满足,还起到了排解他们内心的同情心的效果。这种同情心是廉价的、虚假的进而是虚伪的。廉价指的是它只需我们发一条评论或者点一个道具贡献一份“助力值”,虚假是由于这样的“监督”如上文所说没有任何实际用处,虚伪指的是网友实际上能够清楚地认识到它们的廉价与虚假性,但是却共同涌入这一模式的参与过程中,拒不承认这一行动中本真性的缺场。
娱乐化的“推进”。
因此,这一新奇的直播现象,即新闻直播在武汉疫情的语境中的娱乐化,实际上释放了“特权者”无法排遣的同情心,又通过这一释放营造了虚构的想象共同体,它反过来又强化了这种不对等的权力关系。试想,即使具有实用意义或使用价值,募捐本身就已经意味着运用金钱的在场弥补/取代情感的缺场,那么这些卡通化的道具、动漫化的昵称、虚拟化的器械人气排行榜、游戏化的直播模式、娱乐化的严肃施工和疫情状况,又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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