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一次回家，一次一次出发
凌晨四点半，外面的风有些冷，缩进羽绒服里，去开车。回家750公里，快的话，今天下午能到家。
抬起头，看见了天上圆圆的月亮，脑海中突然蹦出“明月何时照我还”，不用何时，就是此时。一月初，整个朋友圈的人都在看“超级月亮”，有人说：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走着走着突然抬起头，看见了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这时候的月亮最好看。
腊月二十一，返乡大潮还没开始，不堵车。下午五点就到家了。
奶奶在桌子边烤火，看到我自然高兴，连忙招呼坐下，问一路累不累。这段时间正在生病，精神状况大不如前。依然慈祥的笑，温暖着我。爷爷在沙发上睡觉，把沙发当床，说离厕所近，方便。前段时间在家没走稳，摔了一跤，大腿曾经动手术的伤口撕裂了。
奶奶78岁，爷爷88岁，都是高龄。
厨房炖着骨头，腊肉的香气飘满整个屋子。大妹清清早就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在厨房忙活着。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长发早就过腰，戴着眼镜回头看到我，一笑。相比暑假，脸圆了，依然高挑苗条。今年刚上大学，话不多，回家就承担起主要家务。
小妹彬彬刚上高中，蹦蹦跳跳下楼来。呵，又长高了，还长胖了。长头发胡乱束在脑后，大圆脸肉嘟嘟的，笑起来两个酒窝。
上楼，发现每个房间都被两个妹妹收拾得干干净净。说收拾了几天。地板都是用毛巾一点一点擦的。
上午开车带爷爷奶奶去理发。
下午回家和表妹点点一起收拾楼下客厅。左边墙角有一个铺满灰尘的架子，烂雨伞、丢；乱七八糟的塑料袋，丢；右边墙角堆着塑料瓶，口袋装着红薯，还有一台别人家寄放在这里的缝纫机，上面搭着一件破烂的衣服……
一会儿，屋中间准备扔的一大堆。清清提醒我：“有的东西丢的时候别让奶奶看见了，她舍不得。”
爷爷拄着拐杖翻一翻破衣服：“这个东西没有用了？”
“是的，这是烂衣服，好久都没有人穿了。”
奶奶提醒我：“那些大塑料瓶子别丢了，我要装东西。”
“奶奶，墙角还有十几个，不用存这么多。”
趁他们不注意，三下五除二用口袋装好，准备丢出去。一时没装完，隔壁邻居的婆婆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扎捆纸盒的包装带，大小不一，走过去递给奶奶：“这个应该有用吧？”奶奶连忙接住，放在脚下。
赶紧倒掉，不能让奶奶看见，不然这也不能丢，那也有用。
每次回家，都要和家里的老人斗智斗勇丢东西。在我们看来，那些明明没用的东西，占地方，房间看起来乱糟糟，要“断舍离”；在老人看来，别浪费，东西都有用。
听朋友说，他每年回家也要丢好多东西，有一年为了防止父母捡回来，特意背着走了好远的路，丢进山里。没想到母亲偷偷跟在后面，全部又背回来了。他哭笑不得。
早起做汤圆。
过年吃汤圆是家乡的习俗，以前腊月二十几开始泡米，用机器打成米浆，沉淀后用来包汤圆；近年来直接上街买做好的汤圆面，用手揉成团，分小直接包，汤圆馅需要精心准备。一般为两种，肉馅和糖馅，馅放进去，汤圆搓成7、8岁小孩儿的拳头般大小。在沸水中煮，到白白的汤圆浮在水面上10分钟左右，可食。
吃完汤圆去车站接妈妈，要开一个半小时，路弯弯曲曲，环绕山间。妹妹都去，特别是小妹，一说坐车就兴奋。
到达车站，还在寻找妈妈的身影，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嘹亮地传来——“在这儿”。中长头发，黑油油。黑色长外套毛茸茸的，肉色裤袜配黑色高跟鞋，在人群中，也算时尚的“中年辣妈”。
几个口袋抬上车，是给姑妈准备的被子。
“之前你发给我图片，新衣服不是紫色的吗？”
“哪有，就是黑色，光线原因看起来是紫色。”
一路聊着，车穿梭在弯曲山路间。
一家人到街上给奶奶买衣服，奶奶行动不便，大多时候我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迈，她的手很暖和。
最后走进一家服装店，各类老中青的衣服琳琅满目，拿起一件藏青色、后背有花的绒袄穿在奶奶身上，她在镜子前摸来摸去，说这件比其他的都好。
妈妈试了一件粉色绒毛外套，姑妈试了一件栗色，都觉得很满意。妈妈准备买单时，我已经刷了卡。
买年货。
大人买蔬菜、买肉、买酒。小孩儿买零食、买饮料。
妈妈说：“花椒油在哪儿？我买一瓶带走。”
“在这儿！”奶奶牵着我的手，拉着我往货架区走，转了一个弯，又转一个。
这几天去哪儿，我都走在前面，牵着奶奶。突然看见奶奶拉着我，戴着毛线织的圆顶帽子，背驼了，腿也弯了，这一刻，她充满了活力。
突然想到她最爱热闹，以前几乎每天都上街，这次生病以来，在家坐了一个多月，上街十多分钟的路程，已经走不过来了。她对超市的一切如此熟悉，能拉着我找货品。而以后，这样的时刻不知道还有多少回。
悄悄红了眼眶。
奶奶已带我来到花椒油面前。
忙活了一上午，准备团圆饭。姑妈是主厨，妈妈帮忙，我们几个姐妹打杂。中午热热闹闹挤了一大桌。姑妈一家，小妹彬彬认的干儿子一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下午成都的二姑回来，我们忙着准备晚饭。
晚上几个初中同学临时约好聚一聚，八点才出门，奶奶不放心我，让表妹陪我一起去，在KTV唱了几首歌。
回家路上，跨过了新年，漆黑的公路上听到了鞭炮声声，看见了烟花点点。连忙让表妹帮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中午去小姨家吃午饭，自从姨父生病以来，还没有去看他。
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到达时小姨正忙前忙后，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小姨家的弟弟95年，已经结婚抱着小孩儿了。小姨比妈妈年轻几岁，已经两个孙子了。
妈妈看着，是不是心里也挺羡慕的？
吃完中饭，稍作休息，回家。
这几天，走亲戚的模式，大都是“开车——吃饭——开车”，马不停蹄，我不停车。
晚上再次初中同学聚会，到了十几个，河边走一走，一顿晚餐男生喝酒，女生看戏。妹妹在车里等我，彬彬打电话来说吐了，连忙带她们回家。
姑妈家燕姐回家，侄子小米可很可爱，又有点害羞，能满屋子跑了。
晚上和燕姐聊天，她说感觉和我越来越陌生了。
楞了一下，这两年，好像是有点疏远。
小学时她初中，我公路上等她放学；初中时她高中，去她学校荡秋千；我也读了这所高中，她正上大学，我又去她学校，图书馆背单词，躺床上追剧，那一年下了雪，还耽误了我们回家的时间。我工作了，又去她工作的城市旅游。
这两年，她结婚生子，我在长沙奋斗，交流得少了。
“可能等我结婚生子了，会有好多问题问你。”
我说我对感情挺困惑的，她说这是她曾经的想法——1、脾气不怪，动不动发火骂人的，坚决抵制；2、原生家庭和谐，大环境好，变坏的几率小；3、勤快，不喜欢家里乱七八糟；4、文化水平一致。
一听，竟觉得句句在理，深得我心。
姐夫抱着米可吃饭，在家里忙前忙后，看燕姐的神态，就知道她生活得很幸福。
去小姑家，她装修好了新房，我们一起庆祝。都迷上了归亚蕾主演的电视剧《幸福有配方》，看到凌晨，
第二天，回家接着看。
爸爸今天才放假，去车站接他。中午还要去亲戚家参加婚礼。
高速路口等，还没到入口就开始堵车，堵了30分钟，只行驶了一小段距离。
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你在哪儿，发定位给我，我来接你。”
“我不会发。”
“你让旁边的人帮你发。”
一会儿没有反应，又打过去，爸爸说旁边的人也不会。
婚礼时间快到了，堵了这么久车，我有点着急，“爸爸，我教你发，按我说的做。”
“我晕车得厉害，不能看手机。”
更着急了，“我对这里也不熟，爸爸你先下车，然后我再告诉你怎么发定位。”
操作步骤截图发给爸爸，一会儿，他把定位发给我了，就在附近，往前开一段，妈妈先看见了“在那儿在那儿”。爸爸果然站在路边，穿着去年给他买的衣服。
路上爸爸依然晕车，停了几次车，还是吐了。
最后，赶上了婚礼酒，主人特意为我们留了一桌。
晚上只有和妹妹在一起时，我问：“今天我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语气不好？”她们点点头，“你有点着急。”
心理挺后悔，都说“孝，色难”，能和颜悦色地对长辈，任何时候轻声细语地讲话，确实不容易做到。这几天在家，有时候，对妈妈语气也不好。想想相聚的时间本来就这么短暂，怎么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语气呢？
怀念妈妈包的饺子，上午买饺子皮，准备饺子馅，一起包饺子，中午吃饺子大餐。
想到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晚上躺在床上，这几天的时光在脑海中飞流而过。
成都二姑的女儿，叫璐璐，比我小。我们交流不多。
她睡午觉挨着爷爷的沙发，搭一件衣服在身上；等爷爷睡着了，她趴在爷爷旁边，盯着爷爷，用手给他盖一盖被子，还时不时有节奏地拍着熟睡的爷爷。
看到这样的她，我感动极了。这才是真正的陪伴，88岁的爷爷，能得到孙女儿全神贯注的注意力，尽管他睡着了，在梦里也一定很安心。
本打算明天走，用一天时间开车，后天上班。又怕太累吃不消。想来想去，决定送完小妹上学后，就出发。
送彬彬上学，她在车里开心得不得了，说以往上学坐车困难，要等很久，今天居然有车送她。上高中的她，还保有一份童真，时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送到校门口，看着她提着箱子走进校门。
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灯具店买灯，回家路上碰到彬彬，在路边走着，天气热，脸蛋走得通红，她和同学去买生活用品，隔着老远对车里的我们憨笑了一声，说“拜拜”。我眼窝一热，赶紧转移注意力。
回家收拾东西，奶奶准备的腊肉、鸡蛋、早就熬好了的一盆猪油、炸好的酥肉；姑妈也准备了腊肉、猪脚、香肠、咸菜……
爸爸在楼上整理灯具，我把箱子收好放客厅，进屋和妹妹聊了两句，出来发现箱子不见了，爸爸说“我给你提下去了”，又低头整理灯具。楼上打个转下来，爸爸正在用刀切肉，把猪脚切成小块，有骨头的地方切断，全部用塑料袋装好。大包小包，塞了满满一后备箱。转身到楼上抹了一把眼泪，准备出发。
奶奶身体不舒服，经过商量，决定带奶奶去小姑家，找医生检查。绕100多公里的路，半天时间，换来我们在车上的一段相处时间。爷爷一个人在家，大妹留在家做饭。
去和大妹告别时，她身体不适躺在床上休息，看她眼眶湿润，我多余的话说不出来，转身走了。
去和爷爷告别，要大声对着爷爷说，他才听得见：“爷爷，我去长沙了。”爷爷曾经一口好牙，掉得稀稀拉拉。
“就走了啊，你钱够不够用？”
“够了，爷爷，有钱用。”想起以前上学时，爷爷经常给我零花钱。
副驾驶坐着奶奶，后排坐着爸爸妈妈表妹。奶奶不舒服，走走停停，五点到小姑家。
红薯粥配土豆片，我的最爱。抓紧时间吃饭，要出发了，爸爸在喝酒，奶奶坐在沙发上，小姑和妈妈下楼送我们，买了一袋小橘子，车转角处才看回头看，妈妈穿着红色大衣，还在人群中张望。
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哭起来，表妹帮着递纸巾。
江淹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从小到大，我最怕分别。
和表妹边走边聊，聊了春节感悟，聊了亲人的爱，聊了我们小时候的故事，好多故事我们每年春节都重复着聊。四周漆黑，车灯明亮，有时候我们一起擦眼泪，有时候又哈哈大笑。
开了五个多小时，才到了李家河服务区，停车休息时，抬头，又看见了月亮。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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