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失的手工织网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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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堂姐来了。说话间,我向她打探我送她的那只小狗的近况。堂姐告诉我:“小狗长大了,很会享受,吃饱了就上网。”看我吃惊,堂姐笑了:“不是电脑上网,是院子里堆满渔网,小狗喜欢趴到网上去,有时叫都不下来。”

我也笑了,想起堂姐家里常年收网放网,向我讨小狗原本就是让它看护渔网的。

我的老家是鲁北地区有名的渔网编织基地。这里世代相传,以织网、封网作为主要家庭副业。从早年的手工织网发展到今天的机织渔网,从计划经济时代的村办网厂演变为今天的个体网厂,织网业一直称得上家乡的支柱产业。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的女孩儿长到七八岁不上学似乎很正常,但如果还不会织网的话则往往被周围人耻笑。很不幸,我当年就是那个被人耻笑的女孩儿。母亲会纺线、会画画、会绣花、会讲故事,唯独不会织网。于是,我和姐姐自然成了笨孩子,因为孩子们织网多是由母亲传授的。

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班里来了一名叫小娥的新同学,她聪明又漂亮,一 家人刚从东北回到家乡落户。她当然也不会织网,于是我们自然成了“患难之交”。小娥说她讨厌邻居刘大奶,因为老太太在一次与小娥妈聊天时,公然说出“孩子这么大还不会织网,换了我一天打她八遍都不够”的话。小娥忿忿地向我诉说着。作为回馈,我也向她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母亲因为我们姐妹不会织网很着急。想求教邻居,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她让我们先在一边看别人织网,学得差不多了,再给人家帮忙。这样,姐姐终于学会了,天天给人免费织网。我刚学会上梭子,渐渐成为受欢迎的孩子,这让我受宠若惊。

那时,织大网都是六七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共同来织。尤其夏季,妇女们扎堆坐在胡同里织网的景象,随处可见。她们都舍不得时间自己上梭子,看到我会高兴地喊我过去帮忙,我也乐此不疲。 这时,邻居奶奶抗议了:“是我教会她上梭子的,要上也得先给我上。”

说起上梭子,之前我还闹过笑话。那天,姐姐在家织网,让我帮着上梭子(居然没问问我会不会)。我以为很简单可能不学就会,便一人躲到一边儿忙活起来,终于依葫芦画瓢上完一个梭子。姐姐拿过去后表扬我上的梭子还挺像样儿,可后来一用怎么也导不出线来。母亲过来一试,也得出了相同结论。于是,问我:“咋上的梭子?”我给她们演示了一遍,结果母亲和姐姐同时张大了嘴。她们发现,我是先扯出一些网线来剪断,然后缠到梭子上,缠完一边再剪一段缠到另一边。

后来,我也学会了织网,但织得很慢。人家怕误工,都不愿和我搭伙。母亲又开始着急了,到处打听,希望有人能给我们提供锻炼机会。这时,村西头的海奶奶知道了母亲的难处,主动邀请我和姐姐去她家搭伙织网。母亲很感动,嘱咐我们说:“你海奶奶是可怜咱才让你们搭伙的,你们到那儿可得勤快点儿啊。”

在海奶奶家织网的日子很快乐,但没过多久一张大网就织完了。趁热打铁,姐姐和我又领了网兜回家来织。织网兜比织大网慢,网孔小得和黑豆粒一样大,半天织一行,织一行挣一分钱。为赶进度,我经常顾不上吃饭,甚至半夜起来搞突击。记不得织了多久,最后我领到七毛钱的网钱。这笔辛苦得来的钱,我没舍得花,一直存着。

春节期间,我和姐姐照例分到一些糖果,于是二人拿糖块当赌注玩扑克。可我总是输,输了又不服气,缠着姐姐:“再来!”糖块输没了,又用钱来抵,一分钱顶一块糖。几天下来,我那笔织网挣来的“巨款”也干净利落地转入姐姐囊中。

后来,村里成立了网厂,那些不上学或退了学的姑娘们大都去了网厂。姐姐高中毕业后也去了一段时间,我也得以随姐姐进到网厂看清它的全貌。网厂设在大队部,房间宽敞明亮,里面没有机器,只有一排排的座位,以及纺车、拴网用的木梁等辅助工具。网厂实行集中管理、按劳取酬。在网厂里织网能挣工分,工分之外还能领到少量工资。那时,我很羡慕进网厂的姑娘们,因为她们不用下地干农活,还有钱买衣服,个个穿得整洁漂亮,但母亲再难也不许我们退学。尽管还处于对教育极不重视的年代,可母亲依然坚信只有学文化才能明事理,只有上学才可能有出息。

我初中毕业那年,村里开始了“包产到户”,生产队没了,村办网厂也随之消失。再后来听说,村里有人买了织网机,开始自办网厂。机器织网让织网速度大幅提升,工钱自然也降了下来。近年来随着机器取代人工,手工织网几乎绝迹。只有少数闲不住的老人为“挣俩零花钱”,依旧靠自己的双手延续着古老的织网技艺。

带着对少年往事的无限感慨,去年我和姐姐回老家时,专门去附近一家网厂看了看。厂内工人很少,渔网成堆,机器声淹没了说话声。早没了几十名女工你追我赶的织网盛况,也听不到姑娘们爽朗的笑声,总之再也寻不到当年我所向往的那个村办网厂的影子了。

作者:张淑春,山东无棣人,无棣县人民检察院一级检察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多次在《法制日报》《检察日报》《山东工人报》《当代散文》《滨州日报》《滨州电视报》等媒体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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