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卖猪
小时候,家里的院子西南角有一个猪圈,上面是三个平方左右平台,下面是两米多深的粪池,中间一个斜坡马道。年初买一只猪仔,年末出栏卖了过年,秋后还能挖出一坑猪粪上农田。不仅我家这样,村里家家都如此,并且猪圈的位置、格局基本一致,都在院子里的角落,和厕所紧邻着。到谁家都能听到“哼哼哼”声,但闻不到猪粪的臭,因为家家都喂猪,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同一味道,久而不知其味了。
夏天下午放学,就去地里割草,猪最爱吃马蜂菜(学名马齿苋)。用刀剁吧剁吧,掺上点麦麸或者玉米面,那猪吃的是香,比猪八戒吃人参果还快。记得10岁那年的夏天,中午很热,蝉声嘶鸣。我拿了一把马蜂菜喂猪,本想扔到猪圈的平台上,可能力量不足吧!有一些掉在了马道上,猪吃不到。我就抓住挂猪食的绳子,探身去捡那些马蜂菜,谁知道那绳子腐朽不结实了。结果可想而知,我就一下子掉到了猪圈坑里,里面又稠又臭,脱身艰难。大声呼救,母亲把我给拉了上了。洗了几桶水也洗不掉一身臭味,那是真臭啊!一直过了好多天,才慢慢没有了味道。现在,生活水平好了,村里没有一家喂猪的了,也听不到猪叫声,闻不到猪粪味了,但那臭味里的回味却有很多。
劁猪的声音至今记忆犹新。猪不劁不肥,猪不劁心不静。所谓饱暖思淫欲,猪虽是牲畜,亦是如此。不劁的猪,凡是公猪均瘦长,凡是母猪皆婀娜,整天准备吸引异性而躁动不安。于是,小猪不大就得挨刀。劁猪匠手艺很是娴熟,两脚各有用处,一般左脚用力,半跪在猪身上,右脚用力支撑地面。拿出劁猪刀,先用嘴叼着,双手抓住公猪裆下的一对卵子,捏住,再腾出右手,拿过刀。劁猪刀头部有半个鸭蛋大小,呈三角形,顶尖和两个边是锋利的刃口,用来划开猪的皮肤,后面有个手指长的把,末端带个弯钩,用它钩出猪肚里的“花花肠子”。在猪嘶声竭力地大叫声中,劁猪匠麻利地将刀对准捏起的卵子,轻轻划两下,伴随凄惨地哀嚎,两个像去了外壳的荔枝果似的肉蛋蛋,就落在了劁猪匠事先准备好的麻纸上,整个过程不过三五分钟。真的像洪武皇帝朱元璋说的那样“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
有的时候劁了的猪也不静,也许是因为除之未净,吃饱不睡,乱拱乱跑。那年我家喂的一头猪,简直就是跳水运动员,满圈里跑,从平台直跳下粪坑,没有一会安静。经常把猪圈拱个窟窿跑出来,弄的院子里脏乱不堪,甚至破坏了很多物件。为了让它老实,就得扎猪鼻子。因为猪大了,一个人是弄不了的,得找几个人帮忙,把它按倒在地。用锥子在鼻子上方穿个眼,然后插入一段铁丝,拧紧留在上面。之后,猪一拱就会碰动铁丝,铁丝在肉里能不疼?慢慢地猪也就变老实了。过春节时集市上的猪头,经常见到鼻子上穿着铁丝的,已经长进了肉里,至死不渝,一生相随了。想想喂养头猪真不容易,什么法子都用上了,无所不用其极。反过来想想,猪长大也真不简单,经过七灾八难,历经各种考验,寒来暑往365天,只为人一顿美餐。
以前猪吃饱了不老实,拱墙、乱叫、乱跑,九十年代后期猪饲料横空出世,号称“四月肥”。猪吃了饲料就睡大觉,长得真是快。以往喂一年也就200斤左右,现在真的四个月就能200多斤。于是,家里就从喂一头猪,到喂三头。喂得多了,卖的时候逮猪就成了大活。猪从圈里出来就满院子跑,想一下子抓住,最好的办法是抓住尾巴提起后腿,它就用不上劲了,撂倒绑上就是了。如果一下子抓不住,那麻烦了,它知道没好事,到处乱窜,弄得院子里惨不忍睹。卖猪时往往几家一起卖,逮了一只又一只,一身猪粪味久久去不掉。不过,卖了猪拿到钱,会改善一下生活,称上几斤肉吃顿好的,身上手上臭臭的,吃到嘴里香香的,别有一番滋味!
有的时候卖猪前允许喂,有时候不允许喂。那时候人很单纯诚信,人家买猪的不让喂就不喂。有时允许喂,那可五花八门的做法都出来了。有的买好豆饼以备卖时喂猪,有的用纯玉米面喂猪,有的直接喂豆子、玉米,让猪吃一顿美味大餐,多长几斤重量。想想喂得再好能长多少?有的做法很不人道,猪食里掺沙子,往往被人鄙视。
我三大娘的做法最是慈悲,那年卖猪后都在胡同口交谈,说怎么喂得、喂的什么?三大娘一脸惋惜地说:“我先给熬得玉米面,寻思做熟了能多吃点,谁知道猪吃了几口不吃了。我就又煮了半锅面条,打了两个鸡蛋,放了点香油,也没吃多少。”二十多年过去了,每每想到三大娘给猪下面条,煮鸡蛋,还放香油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忘了臭气熏天只剩下有趣回忆。
作者:布汝奎,生于阳谷,学于滨州;现居邹平,执教糊口。学于理,却喜文,爱好读书,勤于写作,文章散见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