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块钱的学费

题记

清晨小雨,在上班途中再次遇见了那一片月季花,记得每年初夏这个时候她们都会开得轰轰烈烈、生机勃勃,就像田野里正在忙碌的母亲。触景生情,心有所动,于是打开电脑,记下几段往事。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22岁时经媒人介绍认识了父亲。父亲当时在镇上的窑厂做工,爷爷是村里有名的庄稼把式,种粮种菜都是一把好手。另外老人还有着一手做豆腐的手艺,奶奶是潍坊安丘人,打得一手好煎饼。虽不富裕,但吃穿早已不是问题,一家人和和睦睦、有说有笑,小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摄影:田军

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六岁的时候,作为一家之主的爷爷积劳成疾因病去世了。随后,在别人的挑唆下,我们与奶奶、小姑分了家。第二年春,小妹出生,按照当时计生政策被镇上罚了款,随即当年夏天连降大雨、秋季庄稼被淹、耕牛病死,从此,家庭状况每况愈下,父母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早早地有了白发,虽然他们只有三十几岁。

没钱的日子总是痛苦的,父母也曾努力挣扎过。父亲时常在忙完地里的活路之余,跟着村里的建筑队给人家盖屋打墙,也曾骑着车子下乡换过粉皮、卖过蜡烛、火柴、筷子等生活杂品,但这依旧是杯水车薪,挣得几个小钱早就随着日子流走了。有一年冬闲的时候,我和妹妹上了学,母亲就和几个婶子大娘去田野里捡拾棉田里的塑料薄膜,用了一周的时间总算捡了一包袱,去废品站才卖了两元钱。看着自己手中的零钱,望着自己冻裂的双手,母亲欲哭无泪。我知道,母亲头上包头的绿围巾,已经三年没有换新的了。不是不想换,是不舍得买,春天雇机子浇地的钱还没给人家呢!

2017年夏作者的母亲在晒麦子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崩溃的。我深深地记得那是1996年秋天,开学的时候学校里通知每个学生需要缴纳新学期学费68元。但是,新收的麦子除了还账外,家里仅还留着一水泥柜小麦,这是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实在不能再继续卖了,地里的棉花、玉米还没到售卖换钱的时候。我告诉母亲要交学费了,母亲说再等等吧,你爸在外干的话还没结账呢,再等等吧!第二天、第三天,我问母亲啥时给我学费,她还是说再等等。到了第五天早上,我哭着不去上学,母亲问“为啥不去”,我说“班里就我和郭子俩人没交学费了,老师说今天交不上就不能去上学了”。母亲听完后,好几分钟没说话,出门转身时对我说了句“你先去上学,和老师说咱下午交,等霎霎我出去抓抓借借的”。我只好不情愿地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不敢抬头看母亲的眼睛,但又渴望母亲能说些什么,母亲却只顾吃饭什么也没说。下午我出门时,她把学费塞到我的上衣布袋里,对我说“去了赶紧先把钱给老师,好好的念书”。后来,我长大了,一次饭后闲聊的时候母亲对我说:“为了那68元钱,我在村里借了两户人家。村东开经销点的说,不是不借给你,上个月你家买的洗衣粉还没结账来!我们是小本生意,你去别处借借看看吧。去了另一家压面条的人家,人家也说自己的两个孩子刚交了学费,手底下没有现钱。我只好又骑着车子去了你姥姥家,问你大舅借了100块钱。想到借钱这么难,家里又这么穷,我骑着车子偷偷地哭了一路子”。

摄影:田军

可怜天下父母心,常听人们说“低三下四必是有求于人”,反过来说“有求于人必要低三下四”。68元的学费,就需要家里贩卖一大袋麦子。68元的学费,让我读懂了母亲对我的深深疼爱之情。小小的我不知道,在那个交通不是很发达的时候,母亲为了借到这68元学费走了多少冤枉路,说了多少好话,废了多少口舌。普天之下也只有父母,会为了子女的幸福主动去牺牲自己的尊严恳求别人。但如果换作是他们自己有个头疼脑热,他们就会想办法忍一忍,而不舍得去医院看病拿药。在他们心里,只有孩子才是金贵的、无价的。

老话说“穷则思变”,1996年冬天附近许多村里掀起了一股外出打工潮。有结伴去青岛干环卫工扫大街的,有去招远市山楂片加工厂做工的。父亲也想走,可他走了家里的责任田怎么办?一家人吃饭喝水怎么办(饮用水需要去村南大井里挑水)?正在这时,远在广州的小姨打来电话,要求母亲去广州给她照看小孩子,并承诺除了每月支付工资外还负责我们兄妹俩的学费。为了让我们兄妹完成学业,同时为了家里能和别人家一样盖上五间砖瓦房,在一个大雾的早上,母亲瞒着我们兄妹俩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在广州的几年里,母亲做过保姆,做过保洁员,用辛勤的汗水攒下一分分钱供我们读书,并用自己的微薄收入积攒的积蓄在2001年为家里翻盖了新房。

母亲在外时,时常打电话告诉我“要好好读书,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2003年我结束了学业,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之旅。母亲也如释重负回到家,和父亲一起早出晚归,侍弄家里的十来亩庄稼,为我结婚做准备。在外的日子,我同样体会到了母亲当年离家在外打工的不易,尽管有热心同事的帮助、领导的关怀,但还是割舍不了对家的眷恋,对亲情的依赖,深切体会到了母亲那种即想挣钱又想家的矛盾心理。

作者的父母在广州打工时的合影

2008年我结婚了,虽然欠下了一些债务,但看到我成家立业,母亲还是很开心,眉头的皱纹舒展开来。2009年夏天,孩子出生了,母亲便从老家赶来照看孩子,转眼间便是七八年。有了孩子后,我再次感受到了为人父母的艰辛和不易。有时下夜班回到家,匆匆吃口饭刚躺下,他那里就喊着喝水、喝奶粉,我们只好又得爬起来。记忆中,妻子至今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孩子长大后,更是调皮好动,经常拿着玩具从客厅跑到卧室,从厨房跑到阳台。对我们而言,白天午休是件很困难的事。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带他到楼下的树荫玩,等我们上班走了他们再回来。有时在门口看到他们坐在小区过道里休息,心里很内疚,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心内纠结着,不安着。终于盼到孩子上了幼儿园。

2017年5月随着二宝的到来,我们又开始了新的“忙碌模式”。既要照顾上学的大宝,又要照顾好几个月大的二宝。周一到周五,天一亮就要把大宝叫醒,督促着他去洗脸、刷牙、吃饭、系好红领巾。下午再去小区门口,接回大宝,辅导他做作业。另外因为妻子倒三班,厂里有着严格的考勤制度,必须按时上下班。妻子上班走后,小孩子便跟着母亲,喝奶粉,换尿不湿,洗衣服,白天晚上忙得不亦乐乎,但是母亲从不抱怨。中午我下班回家后,或者妻子班后在家休息时,母亲就赶紧做一口饭吃,或者躺在床上眯一会。相比九年前照看大宝,母亲感觉到了岁月的无情,自己确实老了,抱着二宝上到三楼后就要先坐下来休息一会。我不敢想,如果没有母亲,我们一家可怎么办?

作者母亲与二宝

我们自小便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谣,可母亲的艰辛又有多少小孩子知晓。当我们长大了,读懂了母亲的不易,却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面临着各种挑战和压力,不但给母亲帮不上忙,反而需要母亲帮我们看孩子、做家务,甚至在买车、买房时提供经济援助。特别是农村里的母亲,哪一个不是既当女人又当男人,打药施肥,浇地拔草样样不落,还要照顾子女和双方的老人。

岁月无情催人老,朴实无华的一代代母亲们用额头渐增的白发换来了一双子女的安心成长。把子女养大成人,又把孙子孙女背在了身上,抱在了怀里,犹如一棵大树,奉献了鲜花,奉献了果实,最后献出了枝干。母亲在,家就在。她们就像这一片月季花,普普通通、平淡无奇,静静地开,默默地败,根植脚下的一片黄土,与清风明月作伴,不吵不闹不炫耀,奉献着一丝芬芳,自成一道风景,让这个世界更多彩,更温暖,更幸福。

又是一年母亲节,清晨看到微信朋友圈里一位位朋友献给母亲的祝福,我的双眼再次潮湿了。愿“母亲节”永驻每个人的心间,对母亲多一些理解,多几分关心,让母亲感到天天都是母亲节。

作者:王冬良,滨州经济开发区人,现供职于山东西王糖业有限公司,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业余热爱读书与写作,作品散见于《齐鲁文学》《今日邹平》《梁邹文化》《邹平群文》《滨州文学》等刊物及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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