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夺麦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第234期

鲁北往事:夺麦

文/初绍庆
小满这天,我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虽然没有画眉的婉转动听,但是老百姓听起来,都有无限喜悦。俗话说:“布谷打哇哇,二十天上吃古扎。”也就是说,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再有二十天,小麦就该收割了。
每逢这个时候,我就想到了童年时代夺麦的事。

进入六月份,就到了三夏季节。所谓三夏,就是夏收、夏种、夏管。俗话说,争秋夺麦。人们开始为收割小麦作准备:碾场、撒草腰子,镰刀也要准备好。

这段可是铁匠的黄金时候:“想要挣钱,申锄打镰。”那铁匠们这时会下乡来,在路边支起烘炉,叮叮当当的忙起来。

我小时候,还没有实行生产责任制,土地都在生产队里,个人只有不到二分的土地,叫做自留地。早上,钟声一响,大家就连忙起床集合,然后在队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田野走去。“人上坡,锁看门,家家户户没闲人。”特别是到了麦季,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那可真是“吃在坡,睡在洼”了。生产队统一做饭。吃饭的时候,大家拿饭碗领上饭,坐在地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记得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大场院,有二三亩地大,收上来的庄稼全都放在那里。秋天的玉米还好说,队长一声吆喝,全队的老少都会聚集到场院里,开始扒玉米皮。玉米棒子晒个半干,队长再一声令下,男女老少又一起尅棒子。晒干后,按照人口和工分多少,再分给各户。

一年来,最忙的季节要数麦季了,忙着收割,又要忙着种玉米,还要管理好自家的自留地。

早时没有收割机,就靠着“弯弯勾直一张镰,割了庄北割庄南。”

农民就拿着一把镰刀,腰里挂一把草腰子。割小麦时先把草腰子放在地上,割一把就放在草腰子上面,够大了就捆起来。我看到,那些大人们割一大把,直起腰喘息的机会,用麦秸缠一下,接着再割,一个麦个子三把打底,两把做腰,一把封顶。最后这一把,用镰刀勾着,往下一按,然后放下镰刀捆起来。

麦收时节天气炎热,干活的人们出汗多,喝水也多。那时候,都是用水嘟噜子或者水壶带到坡里去,渴了喝上几口。

一位姓李的老汉,六十多岁了,也跟着割麦子。他喜欢说笑话,和年轻人合得来,因为他比年轻人高一辈,说起话来都带上个“脏”字,年轻人也不怪罪他。他喜欢喝茶,每天都是在水嘟噜子里面,放上点儿茶叶,还装在一个书包里提着,割麦子的时候放在地头上。有些年轻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把他的茶水喝干了,等他去喝的时候,里面已经全没了。他开始骂骂咧咧:“哪个儿子把他爹的水喝干了,也不留一点,我白养了这么个不孝顺的孩子。”年轻人听了,哈哈大笑。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第四天,他又提着那个书包,放在地头上。有个年轻人趁他不注意,悄悄打开书包一看,笑滚了堂。原来书包里是一把尿壶。

休息的时候,李老汉拿出壶来,对年轻人们说:“来,大家喝茶。”年轻人看了哈哈大笑,他就自己慢悠悠地喝起来。

原来,他看到年轻人和自己闹,就买了一把新尿壶盛水。从此,再也没人喝他的茶了。

小麦割完后,大家开始往场院里运。有的用小推车推,有的用扁担挑,还有的用肩膀扛。七手八脚,齐心协力运回来。
下一个工序就是梳麦子。这些活大多是妇女们的活儿,很少有男劳力参加。他们拿着一把梳子。所谓梳子,其形状像梳头的梳子,一根木棒,上面有六七个很长的铁钉子。还需要一把菜刀,放在一块叫做枕木的木板上,枕木上面锯上一道沟,把刀背放在沟中,刀刃向上。她们抓起一把小麦,先往地上闯一闯,让麦穗对齐,再用梳子把小麦上的叶子梳干净,放在刀上把麦穗切下来,把麦秸放在一边。梳完一个麦个子,就用原来的草腰子把麦秸捆起来。
那时候,大家都是草房,麦秸大有用处。盖房的时候,房顶上放上一层苇箔,然后在麦秸上沾上泥浆,一层一层地铺在上面。这样的屋里冬暖夏凉,比瓦强多了。
最累的活儿是用碌碡打场。打场的碌碡有大有小,大的有七八十厘米长,小的也有半米多。碌碡一头粗一头细,上面有均匀的棱,两头各有一个圆形的隼窝。外面一个木框,叫做碌碡郭子。碌碡郭子两端,各有一个圆形的隼柱,比碌碡上的隼窝稍微小一些,大约有七八公分长。碌碡放在里面,用隼柱固定好,把绳子拴在碌碡郭子一边,这样就可以拉着碌碡打场了。
人们拉着碌碡,碌碡的大头朝外,小头朝里,围着麦场转圆圈。那碌碡的隼窝和碌碡郭子的隼柱互相摩擦,发出吱吱呦呦的响声,随着人们的脚步,很有节奏,就像是一曲丰收的小夜曲。
最费力的是头遍场,麦子比较厚,又乍猛着,人拉着碌碡很费力,一个碌碡至少要两个人拉。等把小麦压实靠了,拉起来就省力多了。压一段时间,还要用叉翻过来,再继续压。
打场的时候要选在中午,因为这时候小麦比较干,上面的麦粒容易脱落下来。可是人也最受苦,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人拉着碌碡,都会汗流浃背。
我就有过这样的体验。那时候,我家的自留地,也是中午打场。一天中午,天气特别热,父亲和哥哥拉着碌碡。过了一会儿,父亲的痨病又犯了,一阵阵的咳嗽。父亲来到场院边上,我给父亲端来一碗凉开水,父亲喝了几口才止住。当时,我看到父亲脸色苍白,汗水不住地往下流。我来到场院当中,拿起父亲用的绳子和哥哥一块拉起了碌碡。
一会儿,汗水沿着我的脸颊往下淌,我撩起褂子不停地擦着汗。父亲要替我,被我拒绝了。他拿来一块湿毛巾,给我搭在肩上。我拉着碌碡,只觉得绳子直往肩膀里面勒。这时我才体会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
为了加快打场的速度,聪明的农民想出了很多好办法。他们牵来一头牛,并不是给它套上套,拉着碌碡走,而是给他戴上梭头,挂上垫肩,用一根长木头,放在牛的脖子上面,短的一头拴上碌碡,长的一头由一个人招着,站在里面。一个人牵着牛转小圈,碌碡转大圈,利用杠杆原理,人用比较小的力气,那大碌碡就会转起来,并且飞快。
因为正是种玉米耘地的时候,生产队里的牲口少,不够用,人们就用小推车作支点,一个人推着小推车,同样起到牛的作用。
打完场,就是扬场。扬场可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掌握不了要领。每个生产队里都有几个扬场手,也叫簸箕手。这些活儿都由他们来完成。

扬场首先要看风向,没有风不行,风大了也不行。如果是东风或者是西风,扬长的时候就要南北着扬;南风或者北风,那就要东西着扬。

但见,一个人手拿小簸箕,站在那里,一个人拿着木锨。拿木锨的人铲起一锨放在簸箕里面,扬场的就往远处扬去。用的力气要均匀,用力大了,麦粒会蹦到很远的地方,用力小了会落在跟前。扬一簸箕,他连看都不看把簸箕往后一伸,拿锨的再铲一锨放在簸箕里面,接着再扬。那些熟练的人,无论是拿锨的还是扬场的,都连看也不看,一下接着一下,配合默契,很有节奏感。

扬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暂时停下。拿起扫帚,把扬过的小麦里面的碎麦穗,麦秸撂出来,接着再扬。
有一次,我看到他们很轻松,趁他们休息的时候,也拿起簸箕扬了几下,结果不但没有扬出麦粒来,还弄了自己满头的麦糠。那位扬场的大叔走过来,笑了笑说:“这活儿看着容易做起来难,看看你,真是的,麦糠擦屁股——一点儿都不利索。”羞得我满脸通红。
把小麦折腾干净晒干后,按照人口和公分,分到各家各户去。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全都用联合收割机。人们拿着口袋站在地头,只管装粮食就行了。

用碌碡打场已经成了历史,那碌碡也不见了。但是,只要一提起打场,打场时那碌碡“吱吱呦呦”的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响起......

作者:初绍庆,民间文学作家,滨州市作协会员。在《民间故事选刊》《作家选刊》《今古民间故事》《农村大众》《贵州政协报》《文学大观》等数十家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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