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文苑】《吃 水》作者 张君
吃 水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厨房里就有两口水缸,一口小点的盛家庭用水叫沟水缸;另一口较大的盛家庭吃水,叫河水缸。
沟水缸里的水一般都是用之不竭的,因为在房屋四周都有沟塘,父亲干活来家可以随时去挑上几桶。淮河离家比较远得抽时间挑水,所以吃的水就显得格外金贵。姥姥做饭时常常叹息:吃水比吃油还难!
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因为干不动庄稼活,星期放假时挑河水的任务就交给了我。
通往淮河的是一条蜿蜒的小路,路旁生有许多不知名的野树,高低不平的绵延在前方。一到夏季,树上的枝叶格外的茂盛,嫩绿的叶子相互争着挤着往路上伸展,每棵树上都趴着许多知了,很是热闹。树下铺满了毛茸茸的软嫩小草,因为挑水的人多,青草上被人们踩出一条小径,赤脚走上去,舒服的脚趾都全部展开,清凉柔软,十分享受。小路的尽头由东向西是一望无际的荻子荡我们这里的人都管荻子荡叫“苇滩”。从堤坝到河沿岸全是曲折的下坡路,远远看去苇滩就是一片绿色海洋,有风吹过时翠绿的苇浪一波接着一波高低起伏像是在施展美丽舞姿。
到河里挑水要穿过苇滩,因为路比较远(有三里左右的路程),一担水挑到家大人歇一到两次就行了,我最少要歇个十次八次。玩心又大,经过苇滩时,苇丛里有许许多多的小绿蛙和苇喳鸟,挑水返回时我常常爱在苇滩路段长时间歇脚,因为要逮绿蛙和找鸟窝。直到碰到打苇杈喂牛人的提醒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于是匆忙将苇子用两手分开一条路,绊绊磕磕的跑出去挑起两桶水往家赶。
十来岁的年纪本来挑两桶水就吃力,又是急着往家跑,前后两只木桶不断的磕碰着地面,因为跑得太快,挑到家后有时两只桶里的水只够做午饭用的,就会被姥姥骂几句甚至挨一巴掌。一口河水缸父亲四五趟就能挑满,我却用一天时间也挑不满。那年一个夏天过去,父亲愁容满面的给家里换了三担不重样的桶:桐油木桶然后是铁皮桶到最后的一担塑料桶。
80年代末,村里开始出现杠杆深水井。打一口深水井得五、六百块钱,一家人打不起,得几家甚至十来家兑钱才能打起一口井。井打了吃水还不太方便,常常不是压水杠杆被偷就是因接水的快慢而发生矛盾:李发财家离井近,陈国富家离的比较远,等远的挑一担水回来时近的已经接连压了几桶,人家都等急了李发财的儿子还布着井杆不放手,想叫他爹一次性给家里水缸挑满。陈国富想挑两挑子水急着下地干活,一来二去,两个大人就吵了起来。陈国富年轻力气大,脾气也冲,吵两句不解气,放下一担空水桶,提起李发财儿子压满的水就往自己空桶里倒,李发财不愿意就去夺满水桶,结果一大桶水全洒在干的冒烟的地上,干地见湿水特别滑,李发财没注意,噗通一下摔倒,然后又脸朝下重重的栽到杠杆上,顿时嘴淌鲜血。陈国富吓坏了,赶忙住了手扶起李发财,原来是磕掉了两颗门牙。后来,经村支书调节,陈国富把家里养了一年的一头猪卖了给李发财镶牙。从此两家为了一桶水长年结下了仇。
“打工”这个新兴的 词语流行的时候,有力气的男人都开始在庄稼进仓后纷纷跑到沿海城市打工,留下些妇女和孩子在家里。杠杆井吃水,似乎又成了困难。于是居住在平地上的人家用在外打工寄来的钱在院门前打起了电力抽水井。
当村里的大部分人家用上抽水井的时候,我们兄妹也都一个个成了家离开了日渐老去的父母。吃水的人少了,父母的沟水缸也被养猪的大姐拉去给猪拌饲料用了,河水缸父母一直留着。当父亲挑满一缸井水累的大气不接小气时,母亲就特别渴望自己也能在院子里打个抽水井。
千禧年过后,打井人终于能在堤埂上打出抽水井,抽水的那天母亲把所有的被子都扒掉洗了一遍。同时用两只桶换着用,老两口把好些年都不曾挑满的河水缸接了满满一大缸水。
2016年当83岁的父母亲连提水到厨房都困难的时候,政府开始了向乡村输送自来水。当哗哗的水流像顽皮的孩子一样从河水缸旁边的水龙头里蹦跳着跃入河水缸里时,年迈的母亲忽然红了那双浑浊的老眼:“你爹年轻时支援朝鲜打仗腿受过伤,转业后一大家子吃水又得到河里挑,大冬天赤脚挑河水,40岁不到就得了风湿关节炎,瘫在床上几个月,不能下地干活又没工分可领,可怜你妹出生时差点饿死了。现在多好!水都能送到锅里来”。泪水还没擦干母亲又接着感叹:“你大娘和你三婶比我给你爹早走(去世的意思)几年,她们是享不到这个福了”。
自来水淌满河水缸时,母亲忽然又范了愁:这水淌一满缸啥时候能吃下去,别生虫了吃坏肚子。于是老两口用手机将我们姊妹约来把河水缸撤出厨房,在水龙头下放只塑料桶。
母亲说:桶比水缸方便挪动又能随时舀新水吃,一举两得。
作者简介:
张君 ,70后,热爱生活,喜欢用文字记录身边的点滴。闲时爱读书,坚信腹有诗书气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