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拴|老杏树
郭进拴最新原创散文《老杏树》
【郭进拴原创】老杏树
多年前,我随父母在伊川县白沙公社刘庄大队焦沟村居住时,村里家家房前屋后长的都是本土老树种,一到冬天,树叶子落净,土坯茅草屋夹着个别青砖青瓦屋的小村就只剩下灰黑和土黄,村子裸露出泥土最本质的荒凉,有点贫瘠有点沉郁粗犷。这印象厚厚铺垫出我以后的审美基调,那几年的生活则影响着我的价值取向。我喜欢泥土,喜欢泥土上自然生长的一切真物。也一直认为:荒凉之下,一树花乍现的惊心动魄是最美的。焦沟早春的杏树就是这种美的提供者。
焦沟村依偎在和尚山下,一条羊肠小路束着山腰。小时候,放学回家,远远地看见我家的篱笆门关着,屋门关着,我就会径直上牛槽地,沿小路去找母亲。母亲在我们第二生产队的伙上为社员们做饭。我到家找不到母亲,自然会去牛槽地找。吃饱喝足后,我就到我家老宅的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杏树下玩耍。春天上树摘杏花,麦熟时上树摘杏吃。
杏花渐渐落去,青色的小杏缀满了枝头。每天,我只能坐在它的树荫下翻翻跟头,玩玩泥巴,心急如焚,颓唐到了极点。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老杏树上的杏子中竟有了橙色的色迹,向阳的一面,竟有许多杏子开始转色,似一张张充满笑意的脸颊。而自己呢,还怀着一份颓唐的心情。在与一棵植物的对比中,我深感惭愧,我竟不如一棵杏树坚强。在许多年中,它能忍受人的不理解和埋怨,忍受许多白眼,而我却不能忍受短暂的疼痛,抛弃心中的阴影。
在深深的自责中,我的心情开始有了好转,笑容也多了起来,母亲问我怎么忽然变得精神了许多,我神秘的对母亲笑了笑,这是我和杏树之间的秘密。
夏日,夜晚温暖又清凉,安详而静谧,在蟋蟀的鸣叫声中,我渐渐的进入梦乡。我梦见,许多小杏子像小孩子似的在裂开嘴巴笑。第二天清晨,我很早就醒来了,走到老宅一看,呵!不知何时,竟有许多熟透了的杏子掉在了地上。我捡起一颗,不待擦去灰尘就塞进嘴巴,顿时,满口的香甜与清爽。原来,这棵老杏树上的杏子竟是这么好吃。我才发现,生命的价值,不是怎样的去每时每刻展现,而是在不断的努力中孕育,才能结出最香甜的果实。
如今已年到60的我坐在电脑前写作,努力拼搏,迎接挑战。是因为老杏树那伟大精神的激励,我才信心十足。原来最值得感谢的东西,往往是身边平凡的一些生命,就像老杏树一样。
通往牛槽地的小路就这样被我和母亲无数次走过。暮色中,母亲端着她亲手擀的的湿面条,为社员们做饭,我紧贴在她身边的踏实温暖,占据着我对那条小路傍晚时分的大部分记忆。
又一次去牛槽地找母亲,母亲走不开,让我先回。坡坡岭岭上的草依然枯黄,风却没有了原来的严厉。在中午的太阳地儿上走一会儿,已经让我觉得棉裤棉鞋像包袱。此前母亲一直说,春捂秋冻,倒春寒还会来的。
我带着“包袱”往岭下冲时,看见我家的杏花开了,一树的“爆米花”。它高高地站在我家老宅临沟的地方,鲜红的花蕾,漆黑的枝干,粉白的花朵,衬着它脚下的胶泥黄土色,颜色新得像画上去的一样。我岔道奔向它。
空荡荡的老宅子已经解冻,走在上边如踩雪。在老杏树下,看着园埂上新出的小茴香、五香,草木灰偎着的胖韭菜,少年第一次觉得春联上的“春回大地,万象更新,春暖花开”这几个字太美了,有画有光有满满的希望。我多么想摘一朵杏花给母亲啊!于是,我脱掉鞋子,攀上老杏树,折下一枝杏花,又飞快跑到牛槽地,把那枝杏花别在了母亲的头上,引来了一群男女社员的欢声笑语。
我家老宅的老杏树,是我老爷载的。每年早春,它最先开花。一团团粉白娇嫩的花开在粗朴的土木草石间,真是无比的柔美干净。那时,村里的杏树都是自然长,少修理,气质中都有种无目的的快乐。其实,人们对杏树也不是没有打算寄托。只不过是没把它年年开花结果看得太重要,而是顺应它乔木的天性,尽量让它拢成树材。杏木最好的用材是做门,过去的人们喜欢用物象讨口彩----枣脊榆梁枸过木,杏门开。寓意是早早积攒粮食,有余粮,连门窗上的那根过木都攒够了,就可以盖新房了,幸福也就来了。那时的人们还不知道速成的概念,对一棵树成材的漫长有充分的理解,也愿意为此耐心等待。
五十多年过去了,我家的那棵老杏树估计早变成一扇杏木门了。豫西乡村里的老杏树也不多见了。没有了老杏树花,乡村的早春就会少了些许厚实绵密的韵味。现在用油菜花,果园子发展乡村旅游的多了,春天的花也不少。这些花树美则美矣,可我总觉得它们身上有很重的被管理、被科学的痕迹,样子怎样都不如自然长的老杏树旷达飘逸。为了多光照,多结果,方便采摘,果木树普遍很低。身体被钳制住了,精神似乎也矮化了。是我太挑剔?在我心灵的荒原上,始终站着儿时我家老宅的老杏树,它大而美,原始古朴野逸,又自带几分烟火气,是我所理解的乡村之美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与贫瘠光秃的山岭为伴,与柴草老屋为邻,根深叶茂,它们有着风的形状,有着亲近阳光与水流的模样,有着自由清丽质朴未被蹂躏篡改的魂魄。
在低矮宁静的焦沟村,它是一团幸福的意象,是人们从漫长寒冬里生出的对早春的向往。
老杏树的美是任何公园、城市、果园里豢养的植物比不了的。杏子成熟时,正赶上农村收麦,我家老宅的老杏树是一棵麦熟杏。成串成串的杏子挤满枝头,随着一阵微风,杏树抖动起枝叶,像是在和我打招呼。
这棵老杏树,它长在沟边缺土少水的岩石旁,树干又高又曲又粗,疤痕累累,显然它已历尽沧桑.我把木棍儿插在腰间攀到树上.坐在粗大的树杈上,我看得更清楚了:枝条上,每个叶窝儿都挂着一个圆溜溜的杏子.大多杏子又都长着“阴阳脸”——一面绿中透黄,一面黄里带红;个头儿也不小,个个儿都像个小苹果儿.望着这绿叶间压串枝的杏子,我比喻不出它们像珍珠、像宝石,还是像翡翠、像玛瑙.捏开一个一看,哎呀,金色的果肉浸满果汁,放到嘴里,酸溜溜,甜滋滋,沁人心脾.
望着满树伸手可及的果实,再俯视一下这棵饱经风霜的老杏树,一种敬慕之情油然而生.老杏树啊老杏树,你不怕寂寞,不畏艰难困苦,独自扎根于这深山岩石之中,老而不衰.一年又一年,你为人们结下多少杏子?可你对人却无半点所求.当你受了委屈或遇到冷眼、非礼时,脚跟仍是那样坚定,胸怀仍是那样坦荡、无私.多么可敬的老杏树啊!我轻轻地取下石块,抽出腰间的木棍儿,可怎么也不肯打下去,唯恐因打杏儿而折损老树的枝叶,伤害它的身心.于是,我下了树,挎上篮儿,再爬上树,坐在老杏树的怀抱中,尽情地摘着杏子,尽情地享受着它奉献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