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二月,写一封情书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坐在地上,靠着床畔,蓦然回首,窗外天光已然一寸寸灰。
阳光灿烂仿佛一件陈年旧事、一本泛黄的书、一张字迹已然模糊苍茫的电影票根。
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只属于独自一人的记忆。
幼年时候,喜欢睡在地上,感受那惊人凉意。
心无挂碍,百无禁忌。
有时候自己醒来,房间里,光影翩跹,恍惚跌入精灵之境。
瞬间向往,做一粒尘埃,仿佛也有一股美意。
没有为着一只鹿的离去而泪眼朦胧,那是胡兰成的早慧诗意;
亦不曾闻见黄粱喷香,那些蟾宫折桂,举案齐眉,犹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
零星记得些微梦境,横竖撇捺拼不成一幅圆满图景。
彼时也不会懂得感慨: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更不能明白《石头记》的深意:原来人生,统共不过一场大梦。
也曾痴想遇到宫崎骏动画里的人,或者是爱丽丝那西装革履的兔,只是无有;
也曾以为有朝一日,世界会如彩色画册里的图景,阳光奔放,城堡辉煌,只是无有;
也曾以为每个人活到一定年岁,时光便就此逗留,不惊不扰,无欲无求,只是无有;
也曾以为心动,只是心动,便是所有的起承转合,前因后果,只是无有。
有的是,望眼欲穿的琐碎,俯拾即是的凡俗;
有的是,欲言又止的嘴,层出不穷的山;
有的是,酸甜苦辣,生老病死;
有的是,洛阳城东桃李花,花开花落复谁家。
戏曲里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一任潦倒痴狂。
却不想戏曲里也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也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
*
少年时,幻想自己是一粒沙,轻轻松松奔波天涯,成年后恍然大悟:
一岁一岁时光并非空长,悉数沉底在此身此心此情此意。
成年人的灵魂,深不可测,千钧一发。
成年人的情怀,语焉不详,泥沙俱下。
虽然我也会感动,《恋恋笔记本》里的Noah对Allie那般的一见钟情,动辄为她冒险,以生命做赌注,承诺为她做任何改变,爱过一次,便可抵白头,是中国清朝后宫里女主再也无法求得的一生一次心意动。
而Allie也情投意合地,愿意为他这个落魄穷小子顽抗世俗、奋不顾身,不像亦舒小说《胭脂》里的女人,为了可观的未来,听从父母之命,嫁给富家少爷。
虽然我也会向往,《起风了》里那样的邂逅,喜欢一个人,只因为在火车上,对方抓住了自己差点随风而逝的帽子,多年后重逢,明知道女孩儿身患重疾男孩儿依然相依相随、不离不弃。
虽然我也会憧憬,《暮光之城》里的贝拉,被两个心爱的男人陪伴与照顾,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取的是他们两人名字的结合体,无可救药的是,两个人都甘之如饴。
这世间最残酷的是选择,虽然没有选择的余地从来都是更可怕的事,而最艰难以至于永久无法实现的就是十全十美,鱼与熊掌二者得兼,但是贝拉得到了,至少在生命中的某一段时光......
但我更明白,童话故事有多美丽,现实世界就有多冷清。
电影里的爱情有多圆满,现实中的爱情就有多不堪。
在没有爱情,却渴望爱情的生涯里,有多少人,就是靠着这些光影续命?
一如在一段越来越冷、越来越淡的感情里,有多少人正是借着回忆的回光返照而一次次心生恻隐?
所谓童话,从来都不是骗骗小孩子,哄他们入睡,而是跋山涉水、千疮百孔的成年人,企图修复慰藉自己的心。
是林黛玉、贾宝玉二人情不自禁倾吐的肺腑之言——
我不过是为我的心。
这颗心,因为苦涩,所以挣扎,所以渴望超脱。
*
春天的时候,草木复苏,欣欣向荣;
春天的午后,在山野偶遇一树粉嫩妖娆的桃花,孤芳自赏,寂静开落,想到为着这一场邂逅,彼此都尽心尽力,便觉得光阴原来不曾辜负;
春天的夜晚,梦见年少时候眷恋过的人,那些动人心魄,辗转反侧,纷至沓来。
蓦然回首,悠悠经年。
想来还是幸运的,不比杨玉环与唐明皇——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魂魄不曾来入梦。
能以这种方式,清清淡淡、渺渺茫茫地相逢,也是因缘造化。
任何事物,惹了尘埃,终究少了一份明净空灵。
所以贾宝玉那些惊世骇俗的论调,也并非完全无稽。
水做的骨肉,沾了泥,就沉重、就失控、就凡庸。
春梦如水,微波粼粼。
在梦里,一切都好,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醒来的时候,只剩淡淡想念,言不及义,毫发未伤。
青春岁月里的高烧,终究会得一寸寸低迷,我们就是这般活过来,如过瀚海,所谓情关。
时过境迁,原来不亏不欠,无谓遗憾,已经算得圆满。
对于那些沉入深海底的人,我常常讳莫如深。
有什么好说的呢?
亦舒在小说《胭脂》里形容:
「我没有话说,人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已经老了,且无话可说。」
每一个在爱里摸爬滚打、跌跌撞撞过的人,内心的某一些部分,都已然苍老。
苍老,便是浮生一会,最美的礼物。
*
春天,托赖春光,又梦一场惊鸿一瞥。
虽然,我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收到你的消息。
有多久,没有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没有飞机穿越云层,在头顶,肆无忌惮地轰鸣;
有多久,没有蔚蓝的海,巍峨的山,咖啡的香气,在双手间缭绕;
有多久,没有错综复杂的人潮,没有一双恰如其分的眼睛,静静关照。
想到这世界,还有万千风景,我心叹息。
想到这红尘,你我山河万里,我心叹息。
想到一个人,披星戴月、长河落日,走过长长长长天涯路,而且来日方长,去日苦多,不禁唏嘘。
古人幽幽慨叹,望断天涯路,天涯路岂是那般容易“望断”的?
尤其当读到这一段话——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随国家地理杂志协会私奔,去到无边无涯的天之尖,海之角,追求浪漫的科学家,与他们潜至海洋至深处与水母共舞,或是去到戈壁,黄沙遍野,找寻失落的文明,还有在北冰洋依偎观察幻彩之极光……
我也曾是个富幻想的孩子,然而刹那芳华,红颜转眼老,壮志被生活消耗殆尽,如今我“成熟”了,做着一切合规格的事,不再叫父母担心,旁人点头称善,认为我终于修成正果,但我心寂寞啊!」
这四字,原有千斤重量。
多年后,读到朱天心书里一段类似的感慨,每每坐在飞机上,看见地面随风摇曳的草,会得心生羡慕。
无论身在何方,都可安家。
无论被爱恨如何地碾过,都可春风吹又生。
我在静夜里,恍惚了许久。
如果可以,不愿伤春;
如果可以,不求善感;
如果可以,万望平安。
如果可以,我想为你写一首诗——
我看见枯萎的玫瑰,我闻见雨的气味;
我听见鸟在原野踏青,
二月整理行装即将远行;
我想唱一首欢快的歌,和你在百花丛中相遇;
我想给你寄一本艾米丽·狄金森,
让你听到一颗心雀跃悄吟。
世界这么大,总得找点网罗牵绊;
世界这么小,只剩你我兜兜转转。
世界是乱的,人们坎坷奔忙,满面风霜;
世界是好的,只愿为你饱经沧桑。
如果你也把它当做一首诗的话。
如果可以,请再来我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