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匍勤||苦苣
苦 苣
文/匍勤
说起来,都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海拔两千二百多米的峁塬,洋芋一般在劳动节前后开犁点种。
农谚说,三月种四月出,四月种四月出。意味着洋芋的出苗跟温度高低有很大关系,而事实上。种植专家给出的洋芋最适宜的发芽温度是8至9度,要满足这个条件,峁塬只能在阳历四月中下旬或五月初,也就是农历的三月底四月初。
伴随着种洋芋时的还有开始萌发的苦儿菜。峁塬上可供食用的野菜不少,可萌发最早且数量最多的当数苦儿菜。
初萌的苦儿菜绝对是个地地道道的时令山珍,先不说它的药用价值。只就哪有如绿豆芽一样粗细的茎、菠菜一样鲜嫩的叶,足够让人馋涎欲滴一回。
科普上说人食用苦儿菜的历史已有两千年,一曲为爱坚守的堂堂王府三小姐,宁独守寒窑十八载,手提上篮篮把菜拾……为此不知煽情了多少人的泪水和幽幽相思。据此,从唐帝国算起,食苦儿菜也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了。
我要说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那会儿,峁塬上还没有如今方便的菜铺或者瞅准机遇贩运时新鲜菜的商贩。平素家里吃的就是去冬的阉缸大白菜、窖里存储的也是自家种的萝卜和土豆。因此熬过漫长冬季的人犹对这种土生土长没有丁点化肥农药加之工业污染的新鲜苦苣菜,情有独衷。
苦苣,最大的特点就是苦,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苦中,却富含维生素,且具有清热解毒杀菌消炎之功效;大抵因为苦,才苦的坚强,才一年四季、不分农田地埂道边普惠式地生长;因为苦,也成就了生活艰难的代名词;更从另一个角度上兆示,一切美好的东西并不全是甜的……
把铲来(俗称拾来)的苦儿菜经揉搓,尽量去除细小的绒毛后,再泡在凉水中,渗透清洗沾在茎叶上面的细泥土后,再经过搓揉捏挤,去除一部分茎叶上苦涩的汁液。然后上锅加水蒸煮,十几分钟后,以能咀嚼为止。然后捞出来再次放进凉水盆里浸泡,然后经再次挤捏。此时苦儿菜虽然还有些苦,但苦味分明淡淡,正所谓有苦才地道,才原汁原味。然后抖松放进碟盘中,佐以熟好的胡麻油,再撒上适量的盐、醋和凉拌料,吃起来不只绵软脆嫩,而且微苦中含有调料的醒香味,正所谓的酸甜苦辣咸俱有。
但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初萌的苦儿菜仅偏好背东面西的埂下暖阳处。
我和妻这天下午的任务,主要是散粪,即把去冬今春,趁着地冻时用柴油三轮车拉运的大堆粪,分成更小的堆,一来便于均匀扬撒,二者扬粪时还少用力——一种力的分解……
人这一世究竟图个什么,尽在做些重工。
先是攒集、拉运、又铺开,只一件施肥的行当,就倒腾了数次手;一如点种、收获、吃了又屙掉……如果从自然现象出发,地面高温,地气于空中成为云,又变成雨水落下来……这是一种循环往复,一如草枯草生,生生不息,自然永久,犹如山泉流动、水池泄流,没有了这种重复,只能说是一滩死水。
大概做了四分之三的时候,我要妻一个人去干,而自己则埂上埂下,忙忙地找,细细地铲。
苦儿菜属菊科,有一年两年生。其萌发的主根也不过筷头粗细,但在此疤节上勃发,哪火候能力才叫个强劲。
而这些叶芽一旦长出,不如说飘出,下一批次的芽就又从这细嫩的茎上分孽出来。平均每一支根须上有五六个叶芽,所以,仅从一个主根坯上分孽出的家族,只一年,它周围三五米就能密密麻麻长出一大片苦儿菜来。
但初萌的苦儿菜相反就少得稀罕,也没那么集中,一朵一朵的看上去怪分散可怜,加之其地下隐蔽的根本身没有木质纤维,更加纤嫩柔弱,而长不过三四公分、竖着绒毛的叶同茎一样,似乎都多含水份,不见太阳只是随便闷闷也一样蔫了不少。
从太阳西斜正中到离地一两杆,近两个多小时,我翻越了许多条地埂,仅仅弄了一脸盆左右的菜,该散的粪也干完了,人也累了,天色也开始变得分外冷凉了,;我和妻肩着铁锹提着篮步行回家。
由于是初萌的菜,少有枯枝腐叶去掐去择。况且妻干这种活可谓是轻车熟路,一边先咬几口馍喝点水,俗着押押饿气,一边做着吃苦儿菜的过程。
那会儿我们的孩子都在父亲执教的村小学读书,下午五点半左右就准时跑回家,有说有笑的他们一到家,每人拿上一角掺合着玉米面的白面烙饼或者蒸馒,有没有下菜关系不大,渴了也是舀一瓢凉水喝喝,然后埋头做晚间家庭作业。
而他们的爷爷、我的父亲,这个时候也是转来我家。
在他的心中,虽然两个儿子分家各过各,可在他的心中就没有这个观念,不过是做熟了的一锅饭,门里门外坐着蹲着吃而已。事实上由于孩子小,我和妻没日没夜地奔走在田间纤陌,他更再乎我家,更有几个乖巧听话的孙子,更令他牵挂。而我们也是尽其所能,总把可口的饭菜给他留下,因为我们明白,看似推三托四的父亲也一样喜欢味美可口的食品……
从孩子会眼巴巴盯着饭碗,父亲就用筷头蘸着汤汁给孙子吮舔;缺吃少喝、为温饱奔波的哪些年月,孩子们长到四个月后,他们年青的妈妈就少了许多奶水,没钱也就近难以买到奶粉,吃大人嚼过的或者额外泡的饭和馍就成了孩子的副食。每顿吃饭,父亲都是把孙子搂在怀中,一口一口咀嚼面条面片,从小到大,或从大到小,没个次序,正所谓口口相传,:喂了这个喂那个,而留给他的却是剩余的洋芋条和清汤;每次父亲步行去乡教委开会,或到镇子上买东西,从不忘买些饼干、糖果等哪个时代能有的零食。而且往返一来回要十公里多,但他自己从不舍得吃一口,都是分给老早就依依守候在山畔巷道、小鸟般殷殷等他的孙子甚至家人;父亲五岁丧母,七岁失怙,可谓真正的孤儿,饥寒温暖是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无言地关注。而感恩和回馈就成为了他一生带给我们隐形的最好财富。虽然他六十刚过,因意外去进,但可以说,是他和我妈节俭吃苦,硬是在艰难的岁月里,挖苦了自己,硬是把我们兄妹五个都拉扯成人。
而他,托了共产党的福,但由于温饱所限,仅读了完小,却因为一个偶然机会,做起了孩子王。而且四十年如一日默默耕耘在三尺讲台,履行了一个基层教师对党的教育事业的矢志不渝,而他诲人不倦,勤奋认真,不断充实自我,教与学的成绩,更让知道他的领导同事乡邻无不竖起拇指,佩服称赞。
哪些年,我们开始有了地膜种植。每每放学后,父亲来到院子里,拔出鲜嫩的水萝卜,用随身带的毛巾擦擦,就着馍馍,哪个吭吭哧哧的香甜,至今犹在眼前……
于是这来之不易的一碟时新野菜,我们就让父亲独自享用了,哪埋头吃的香甜,多少年来,连同我和妻子满脸舒心的笑,一直储存在我的记忆中。虽然我们假装了自己早已经吃过,甚至连幼小的孩子也蒙骗了,至今想起来仍很满足,此用意能否与忠孝挂钩,但绝对让我心得以平衡……
母亲患有大脖子病,据她说从她十一、二岁就得上了,缺医少药又无钱,让她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这遗憾一直等到哥参加工作后,家里经济逐渐好转,才得已求医问药,看能否手术切除。可都被大夫一语回绝:保守治疗吧,近六十多年的病历,肿瘤早已深入胸腔,许多毛细血管都开始被动为其提供营养,冒昧做手术,不只祛除不了病灶,患者难以清醒下手术台……
确实,就因为母亲的大脖子病,早在多年前,依赤脚医生的建议,父亲买来好多的药用海带。而村子里谁家都没有我们家吃的海带早和多。
哪煮成五公分宽的带着绒毛的葱绿的海带,大夫的要求是少洗更不能用调料,每次煎煮后连汤带菜一齐吃下,这可馋坏了一边守着的我们。要不是治病,母亲一定会给我们分食完。
可这一切,包括以后的碘片,随着母亲晚年病情加重,似乎都不起作用了。久病之下,香桌一头供桌一头,不知那位亲朋建议,把苦儿菜铲来清洗煮熟后,也是连汤带水一齐服下……
又是一年九天里的一天下午,母亲把攒集的干苦苣菜吃完了,加之受了风寒感冒,她又咳喘得面部发紫痛苦不已,而且还拉肚子,请医调治服药,效果也不明显,说起停服的苦苣,母亲似乎眼前一亮,可到那里去找呀……我想起离村五百米外的苜蓿嘴上的几条埂子上有,就撒腿去铲。
比起慈祥的母亲哺育我们,比起有老有少的温馨生活,煞冷严寒又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哪一次,我才明白,貌视冻得灰白的苦苣菜叶,只要天阴着,有霜雪,它并不是想象中的一动就掉,而是有种韧韧的湿潮,虽然它的地面根已干枯,但一下不会掉,它多像我的心,明知大夫、药物无奈,但仍窃望这偏方能缓解母亲的痛苦,母爱仁慈呵……
孩子的小舅在县城二中教书,而且多年把关的是高三联想班的数学。
做为教师、人子,他不只孝敬父母、力所能及的帮助兄长姐姐,连他的叔父叔母也一样至诚孝敬。每次回家,他给父母带一只烧鸡,也不忘给叔父叔母捎上一只,而且在钱物上从不吝惜。我总结过,出手大方的人,大多有一个共性,对别人大方,对自己吝啬。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患上了甲亢,低盐低糖成了他、妻儿共同的口味。也是谁的建议,常吃苦苣菜有辅助治疗作用。
记不请从哪一年起,每逢苦儿菜生长的时候,我的七十多的老岳母(妻是她父母送给叔父叔母的,俗称前院的孩子抱到后院)戴上老花镜,又去附近的田地里,精挑细拣,铲来一篮又一篮的苦儿菜,然后老夫妻俩都戴上老花镜,坐在檐台上,择枯叶掐老根,然后搓掉其上的绒毛,一样放水盆里浸,放锅里蒸煮,再放水盆里浸,待尝到不太苦时,双手使劲捏挤掉其里泛绿的苦汁水,一疙瘩一疙瘩,装入塑料袋,并捎到去县城的客车上。
一上午两百多里的车行刚进县城,勿论多忙,妻弟都是第一时间拿回,除了每顿必吃外,其余悉然放入冰箱,不只享用地道的家乡美味,也享用人活一世,叔父叔母乃至人间亲情的无私厚爱……
匍勤,原名李景强,会宁县土高乡十百户村人,农民,文学爱好者,现在安定海旺建投集团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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