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Q子 | 走出雪原地

我们的车子坏了,坏得叫人束手无策,连起码的凑合都不能,更不用说可使工具或手段来解决了,没有办法只能去更换新的零部件。这可难了!要知道车子抛锚的地点,是在很偏僻的苏尼特草原腹地,连距离最近的两个镇赛汗塔拉和朱日和都差不多有一百好几十里的路程。

唉!这天气也和人的心情一样沮丧迷茫,阴沉不定。这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灰地势!给我看到深秋之下的草原,原来是那么沧凉和乏味。

我们车上总共三人,我的朋友杨君,还有我的兄弟。上头是拉着刚刚从牧人家收来的八只羊。这是我们做收羊买卖的第二趟。第一趟因为不懂收羊的则套,人家卖羊人让我们晚上过称称羊,我们就依了,结果饱肚子羊屎尿拉撒的份量都是我们的本钱,除去那些东西,那还有让我们挣钱的余地?这买卖做的,不亏本儿还等啥?说好这趟一定要早上空腹收羊,再也不敢收饱肚子的了,这不,才刚刚如手等挡开,车又出了毛病,憋气!真叫人憋气!

所幸我的兄弟蒙语极好,只身前去寻找营子让老乡给带带车,就近先回布土木吉苏木也可,远不过三,四十里地。他走了半大天,终于带着老乡开车过来,凑乎帮架,总算把车拖回了苏木去。当天已经误了回老家的班车,只等到第二天,他们一起回去买车配件,留下我先在苏木把这几个羊暂放几天,等修好车再继续收羊。

布土木吉苏木有我四姐家,车就停靠在她家院内。我天天早出晚归,生怕掉了膘,赶着八只羊到滩里去放牧。

那些天,没有一天是晴天,天天都是云云雾雾,灰气沉沉,也不给人一点爽快劲儿,有时候看见那压抑的天色,心里由不得很愤怒。这样,我挨过了一天两天,又挨过了三天四天,等到五天六天又过去了,也不见他们来。老天和人的心情一样,终究也忍不住失去了耐心,且等立冬一到,摸剌开忽墩了一场厚雪,那雪瓷瓷地有一尺多深。

俗话说:立冬雪,赛如铁!这雪是消不了啦,等消那得来年春儿看哇!天不下了,班车也通不了啦,路封了,连人走都难啊。我看看没个影儿线,也该拿个主意了,现在不是说他们来了来不了的问题了,而是我困在此地,如何突围出去才是关键。

我和四姐夫他们商量,这八只羊是否可以暂且放到他们群里?他就和合群的几家去说,结果人家不答应,说怕是收来的羊有传染病的风险。既然此路行不通,那么,摆在我面前的选择只有一条:就是我自己必须带着这八只羊,徒步走出这片草地雪原,别无他法!

我的家在朱日和镇,如果抄近路走,距此是一百多里,途经汗班庙大桥,温都尔德王府,后大沟,这些地儿,虽说我都熟,但我担心一程肯定回不去,因为我可能没问题,但怕羊受不了,羊受不了,我也跟着就冻在半路了,所以这条线路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第二条线路是先去乌兰脑包,然后回朱日和这个走法,因为乌兰脑包有我四姐夫的侄子贵成家,虽然这样有点偏南绕远,终归半道还能歇一程。

我拿定主意,决意要走,天又变了,又是白毛糊糊那种天气,四姐她们再三挽留说等天变好再走,也没能改变了我的执意。

再说我们那八只羊,也不是从一家收上来的,而是几家凑起来的。都是淘汰下来的老羊,其中七只是绵羊,有一只还是公山羊,之前它们可能连面儿都没见过,现在却成了这个新群的成员。这么些天下来,我和它们,它们和我相互磨合熟悉,终于算是达成了默契,甚至于是点儿军事化的服从与配合的意味儿。只要你想往哪儿走,口令或手势它们都明白,自然而然地能顺从指挥,又不至于害怕。其实,最难放的羊,就是这几只羊的小群,老牧人都知道,群大能压住阵势,群小羊容易受惊,这就是,但它们已经习惯了,而且是必须习惯。

我们出发了。向布土木吉西南方向路过一个叫板墙头儿的地方,然后就再没有经过的营子和人家了。出板墙头儿时还能看的地方远一些,之后下去天地一色,风雪迷离,能见度非常低。我的羊和它的主人一样,顶风冒雪,意无反顾冲进这片迷茫的雪原草地,我们像一个小黑点儿似的蠕动着,四周雪原划作半径为圆,不知天高地远,甚至连山线都看不见,而踽踽前行。

没有路可走,全凭我的经验感觉来辨别方向。每经过一道山梁,每趟过一溜滩洼,我都认真地考证一番:是否与记忆中的痕迹相吻合?一路上,没见过一位牧羊人和一群羊,连牛群,马群都没看到,只有几群沙鸡,打头顶沙沙飞过。天地一处,我们就是世界的中心,走到那,都移到那。

终于路过一处芨芨滩,我把羊头拦住,它们稳下来吃草。我打量四周的参照物,从哪儿过来,又从哪儿走去?我必须清楚,也不敢有半点儿麻糊。这天气,方向一错,全盘皆输,我可输不起。

估摸有两个多钟头,羊也吃得可以了,我们才又上路了,不记得走了多远,隐隐听到狗叫声,一道大河沟时远时近,也越发清淅起来,估计是到了乌兰脑包后面的营子了,虽然看不到房屋的轮廓,但我知道这离乌兰脑包不远了。我也放慢了脚步,让羊边吃边走。这段路途有蒿壁,有连针,也有芨芨,凡是露出头的,羊都能吃得到,有口井,井台上立着水斗,我提了几斗,给羊饮好了水。

乌兰脑包到了,几颗老榆树和人家也渐渐移到了跟前。我几乎与贵成同步进的家,他也是刚刚牧羊回来的。他的父母去了锡盟,家中只有他一人放着百十来只羊。他给我找个小地方,把我的羊给圈住了。

贵成还年轻,据说在明地找上媳妇儿了,只是还没过门。他家很冷,他才生着炉火,见我过来给忙着烧茶造饭。饭是现成的,已经热到锅里了。茶也熬好了,我们就坐在窗下喝着茶,正呱啦着一些话。忽听的外面狗咬声,我向窗外望去,见从西南山坡方向,雪地当中逶迤下来两个人。我心里正疑惑,天将晚了,这还有串门的?

贵成看了一眼,噢了一声,说是上那边老梁家的亲戚,从明地来的,卧冬杀羊和牛了,结果也给这场雪误住了。嘿唉!原来也是这么个情况啊!

进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坐下喝茶交谈当中又知是老家人。其中一个就问我起我丈母娘的老家在哪,姓啥叫啥?我便告诉了他,他眼光一亮,满脸喜色,说我岳母是他远房姨姨,论年龄我该称他大兄哥。

话音刚落,由不得你愿意,两个人架起我便走,说让我过去会会连襟。意思就是那山里住的老梁老汉跟我是这么一种亲戚关系,应该去拜访一下。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奇遇,那种热络的劲儿,还是非常有意思。若是如常时候,那幕情节应该是很不错的感觉!你看,暮色雪天,山峦隐约,古榆稀落,牧户人家,好酒好肉,热情待客,那来这么美的古意诗画?可我身处现实当中,那还有这样儿的闲情。最奢侈的想望不过就是一个热家,一条热炕,让我好好睡上一觉。我太累了!

第二天,天刚亮就吃过早饭,我就辞谢主人,早早上路。顺着昨天上山的西南山根底下走,就是大路,大路走上不过几里地,是一道高坡。坡上寒风凛冽,却见雪地迎面是我和我羊的身影长长地拖得老远,猛然间才发现原来这是晌晴的好天,打东方升起的太阳悄无声息地给带来了问候!我站在山梁上,被太阳所感动,真是久违了!再回望乌兰脑包,那朝阳之下,茫茫的雪原大地纯净无污,几颗老榆树,几处零散的房舍人家,炊烟袅然,鸡犬相闻,景象甚是动人!我疑心今天是否错翻了那页日历?怎与昨天相别,真是两重天地!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来,竟有心思去留恋上苍赐予我的感受。

有太阳在我就不再为迷失方向所担心了。下段路更远,雪途更厚,但我并不觉得艰难。从乌兰脑包出来到大东滩大约二十多里地,可能没到半前晌就到了。

大东滩是朱日和著名的地毛滩,一走过来我心里就直发笑。记得一次我一个人在这儿采住了盘子,发现了一处好地毛。因为天干不能搂,所以我就记下了地点,等合适的时间再过来。我把情况跟妻子说了,她说要不咱俩晚上去,能搂就搂它一晚上,不能搂等到第二天天亮也能搂。两人这么一决定,吃过晚饭,把孩子托付给三姐,带了些干粮,骑车就上了路。不想到了大东滩,天早已黑到什么都看不清的程度,试着搂了几下,那有什么地毛?我们就一块坐下,我担心她害怕,就给她编扯一些有影儿没影儿的话。我们守着满天的星星,看着它闪着眼睛;草原之夜如此宁静,连远处马群打着穿鼻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妻子说困了,我就搂着她,让她在我怀里睡去了。我都不敢眨一眼,生怕有东西打扰了她。天亮了,才找见那片儿地势,结果又是干得不能搂。两个人爬了一夜,乐蛋了!这个事一直是我们互相取笑的话题,她说你愣,你说她也不灵。黑天半夜,两人去撒野草地,一个敢领,一个还敢跟?

因为我常到这里,几乎每处都留下过我的脚印,所以感觉也是有温度的地方,特别有依靠。

正想着,不知不觉走过一道山弯,面前是很大的河床沙沟。河沟呈南北走向,那正是汗班庙大桥跨越过来的同一条沟,到此地已经不是很深了。平时过来,见砾石游沙,铺开很远,现在雪地里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河床的一些轮廓在。河沟向西,再走一段路就是石子儿路,这儿也是著名的地毛滩,而且是叉路口,向东是大东滩,向东北是白土坡,都是有馕地毛的好去处。

朱日和镇距离这里,也不过三,二十里了,我的羊也要进入吃草阶段了,我把羊拦进芨芨滩,让它们边吃边走,也不走正路了。

朱日和小镇那面传来火车的鸣笛声和行驶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了。列电的大烟囱冒着浓烟,时而遮住了西下的日头,小镇上的房屋,车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再趟过大坝下游的河沟,穿过沙枣林,一上坡就到家了!

哈哈!我回来了!我到家了!我站在一处高起的雪丘顶上,禁不住仰天朗声长笑!我把多少时日心中的愤闷和不快倾吐它个干干净净!对!让那些痛苦和烦恼见鬼去吧!雪原地,再见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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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Q子

【作者简介】老Q子,本名乔有才,土著商都人,野生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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