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研究的新描写主义视域
全称量化是语义学特别是形式语义学的重要研究课题,它往往由全称量化词来实现。汉语中“每”等表全称义词被看作汉语的全称量化词。然而,汉语全称量化词在使用条件、共现限制等方面与英语有明显不同。为此,有学者质疑汉语全称量化词的量化属性。那么,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的本质是什么?如何解释汉英全称量化词的差异?汉语全称量化的手段和机制又是什么?
要想对上述问题做出合理解释,采取正确的学术研究取向显得尤为重要。近几年新兴的新描写主义学术思潮颇具启发性。新描写主义提倡细颗粒度的语言事实描写,注重理论工具的选择,重视跨语言的比较,通过微观描写和刻画揭示语言的共性和差异。这一学术价值观,契合我们的研究目标,有助于深入探索汉语全称量化词的语义。因此,本项目在新描写主义视域下,以上述问题为导向,对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进行系统而深入的研究。
注重细致描写 选取恰当理论
我们对CCL和BCC语料库中带有全称量化词的语料进行大规模的整理和分析,同时还参考了汉语复句语料库等语料库中的语料、语感调查结果以及文献中的相关描述。对相关语言事实进行微观的描写确实有利于我们对全称量化词做出正确的语义解释。比如,仅观察部分常见用例,容易得出这样的推论:一般性全称量化词是左向关联的。而当大量考察语料时,会发现其中有些成员如“一一”“全部”等有右向关联的情况。
准确的描写对于语义分析有重要意义。建立在详尽的观察和描写基础上的分析才更具解释力,所建立的理论模型才能更好地涵盖相关语言现象。
在理论工具选择方面,通过对比现有理论,我们认定形式语义学是分析全称量化词的有效理论。该理论广泛用于英语全称量化研究,其广义量词理论、三分结构理论、混合分析法等可帮助深化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的研究。本研究在该理论框架下对汉语全称量化词进行探讨,力图做出合理的理论解释。
深化个体分析 重视类别研究
文献中对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的讨论以个体研究为主。“每”和“都”分别作为限定性和修饰性全称量化词的代表,它们受到的关注最多,讨论相对充分,争议也颇大。而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数量较多,每个词都有自己的特点,不能简单套用现有的相关研究结论去分析。既往全称量化词的对比研究中,比较对象通常限定在“都”“总”等为数不多的几个词,缺乏普遍性。
对范畴内典型成员进行探讨无疑能增进对该成员自身语义的认识,同时也有助于对整个范畴形成初步认识。然而,要想对该范畴有全面而系统的认识,仅讨论其个别成员是不够的。前人针对全称量化词这一语义范畴的整体研究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全称量化词的一些重要特征未能反映出来,也没能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论。
为此,我们选取现代汉语常见的40余个全称量化词进行细致分析。根据句法位置对其进行次类划分,对每个类别中的成员逐一进行详细讨论,探索其语义;对比类别内部各个成员,找出其相似性和差异性,进而归纳出该类别的语义。在此基础上,总结各类别全称量化词的共性特征及差异,最后整理出全称量化词的整体语义。
针对类别的整体分析也有助于反观其内部成员的语义。以“都”为例。“都”是语义学研究的热门话题,其语义的争议最大,有多种不同的解释方案。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除了由于“都”自身语义的复杂性,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对汉语全称量化词的整体特征和本质缺乏认识。通过分析可知“都1”具备一般性全称量化词的特征,其被视为全称量化词是合理的。一般性全称量化词不具备内在的排他性特征,“都1”作为其成员也不应例外。因此,一般性全称量化词的共性语义特征可以作为“都”不具备排他性的旁证。由此,可以推断“都”的右边存在对比焦点时,排他性不源于“都”而源自对比焦点这一分析更具合理性。
尊重汉语“个性” 兼及语言共性
鉴于汉英全称量化词之间存在显著差异,基于英语语言事实的全称量化研究成果不能直接应用到汉语中来。为此,学者们给出了两种解释思路:一种是,坚持汉语中表全称义的词是全称量化词的观点,尝试解释其与英语全称量化词存在差异的原因。另一种是,赋予“每”“都”等全称量化词以外的其他语义解释。
本研究立足于汉语事实,运用形式语义学理论探讨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的本质,并尝试从语言类型角度解释汉英全称量化词的共性和差异。
研究表明,汉语所谓的全称量化词的语义本质并不相同。现代汉语A型全称量化词是真正的全称量化词,在全称量化的过程中占据主导地位,它包括修饰性和补足性全称量化词两类。汉语所谓的限定性(即D型)全称量化词在本质上并非量化词,而是加合或最大值算子。它们是一元算子,对其关联对象进行加合或最大值操作,使之获得全称性解读。汉语所谓的浮动性(即F型)全称量化词主要包括“全”等。它们虽然有不止一个可能的句法位置,但处在不同句法位置时语义性质并不相同,因此现代汉语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浮动性全称量化词。
从类型学角度看,汉语与英语相类似,都广泛使用A型全称量化词表达全称量化;与英语不同的是,汉语是缺少限定性全称量化词的语言。
全称量化词、加合算子以及最大值算子可统称为全称词,它们产生于不同历史时期,现今共时层面的全称词是历时叠加的产物。加合短语和最大值短语可以为全称量化提供量化域。修饰语位置的加合/最大值算子可用来限定其关联对象的范围,给予其最大化的语义。两个或以上全称量化词共现时,它们有各自的语义分工。
语义和数量丰富的全称词让说话人在表达时有更多的选择性,使表义更为精细、严谨。而全称词的共现会增加语言的表现力,起到强化表达效果的作用。有鉴于此,较之英语,汉语全称表达手段丰富,全称词共现情况十分普遍。
通过讨论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的语义,我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语义学研究应选取有效的理论工具,在对语言事实进行充分观察和细致描写的前提下,对相关问题展开探讨。单纯刻画语言现象而不加以理论分析或一味强调理论拔高而忽视语言事实,都不是语义学研究的可取方式。而且,在分析时,既要尊重汉语的个性,也要考虑语言的共性。汉语的语言类型应放在类型学视野下考察,仅以英语作为标准来谈汉语的特性,难免有偏颇。为了将汉语与英语做出一致性的解释而盲目套用理论,过度追加特设,必然会增加解释的复杂性,这是欠妥当的。我们的研究实践表明,新描写主义所倡导的学术研究取向对研究汉语语义具有积极意义,值得借鉴和推广。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现代汉语全称量化词研究”负责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