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三十一篇: 大宋山河之义利之争(一)为民请命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三十一篇:

大宋山河

第七章 义利之争

为民请命
苏辙以为退出了条例司,至少会博得士大夫喝彩,谁知适得其反,到处受人奚落,关在家里连门也不出了。他的夫人史氏说:“十几张嘴,吃兄长一人,日子过不去的。”苏辙束手无策,只好等待朝廷授官。
正巧,韩琦由永兴军移任大名府,兼领河北安抚使,苏辙便投奔了去。他对韩琦说:“条例司无法容身,被小人排挤出来了。”韩琦深知二苏性情,无须考问情由,就让他做个幕职,管机宜文字。
这时,变法进入高潮。诏于河北、京东、淮南三路实行“青苗法”:依陕西青苗钱例,人户情愿,立定预支,五户为保,不情愿者不得摊派。明年正月散“青苗钱”。
灯节一过,韩琦便接到真定府督监曹偕一封公事,言称“青苗钱”不可散,方田均税法不可行,行必天下大乱。韩琦把公事给苏辙看了,命他到真定访察实情。
你道曹偕是哪个?他便是当今太皇太后曹氏的胞弟,守护在老家真定府的“看家人”。苏辙带了一个干办,来到真定府衙,通判韩某问知来意,对他说:“皇亲平时只在灵寿家中,知府大人有事,都是到府上请教。”
苏辙沿真定通往灵寿的驰道打马西行,一进入灵寿地界,气象便有所不同。驰道俱覆黄土,道旁有一碑亭,碑上刻了太宗手书飞白三个大字“官拜亭”。苏辙连忙下马,过了碑亭,又走四五十里路,便是灵寿县城了。
这灵寿县依山傍水,颇不寻常。西望太行群山,如万马奔腾而来,前锋直指灵寿城下。伏地而化作大大小小的砂岗丘阜,丛生着松柏、刺槐、不知名的灌木,断续起伏,状如虬龙飞舞。搅动起轻烟薄雾,缭绕着城池和村庄,郁郁沉沉,如入神仙胜境。苏辙不禁感慨道:“地灵人杰,所以出皇后也。”
一条河流边城而南,苏辙放马到河边饮水。冰化雪消,河水清浅,河底卵石五颜六色,晶莹如宝石。苏辙挽袖探臂于河中。捞上几枚把玩。忽听得有人招呼道:“公爷听真,灵寿地一草一木一砖一石是不准动的。”苏辙回身见一老者,停一辆独轮车,车上横七竖八陈列着拐杖。连忙把石子投入河中,向老者问询曹都监府第。老者道:“你是说的皇亲曹爷吧,走过了,原路折回四五里路,岗头村便是皇亲府了。”苏辙随手拿过一根拐杖,沉甸甸的坚如青铜,自然生成的六道木,问价值几钱?老者说:“灵寿木,贵与金等,公爷面善,一根要你一两银子。”苏辙从怀中取出五百铜钱说:“出外办差,未带许多银两。”老者摇手笑道:“宁可奉送,不可讨价,以示灵寿木之贵也。”苏辙接过拐杖,再三称道:“君子之风也。”
苏辙按照老者指点,来到岗头村。村前一条河,村后一道岗,真是一 块风水宝地。整个村子用石头砌的高墙围起来,比灵寿城还要坚固。曹府在村庄尽南头,松阳河北岸,高房大宅,门洞高悬金匾,太宗御书“武惠王府”。一个锦衣华服的家人迎接苏辙,拱手说道:“小人姓史名沆,迎接上差。”
苏辙随史沆进入客厅。五间正房,中堂悬挂太皇太后亲笔帛书《宗室外戚座右铭》。侍女献茶,史沆道:“主人到真定韩家楼韩丞相家探亲去了, 上差有事,只管吩咐。”苏辙说明来意,问史沆新法有何不便?史沆道:“新法俱是不便,单说这丈量土地就闹得鸡犬不宁,山地丘陵,沟沟岗岗, 哪有什么千亩方田?这一通折腾,不亚于北人掳掠。”苏辙听得入耳,问得仔细,史沆有问必答,诸如岗头村以及邻村户口、田地、赋税、丁壮各种数目,无所不知。苏辙访查完毕,史沆殷勤款待,引导他游观了赵王旧城、中山遗址,拜谒了武惠墓,回客房安歇。翌日,史沆打点了一大捆灵寿杖、一口袋干果,给苏辙缚在马上,原路返回。至灵寿界官拜亭,有父子二人跪在驰道中间,拦住马头喊冤。苏辙道:“奉命办差,不管诉讼事,有何冤屈, 可到府县衙门。”这二人伏地痛哭不起。苏辙并不下马,绕过喊冤人,飞驰而去,日落之前回到了大名府衙。
韩琦对苏辙访查灵寿极为满意,他要为民请命,使苏辙草拟《论青苗 疏》,其略云:
家无所利其入。今乡村自第一等而下,皆立借钱贯百,其第三等以上人户,更许添数支给,乡村上三等并坊廓有物业人户,乃从来兼并之家也。今皆得多借钱,每借一贯,令纳一贯三百文,则是官放息钱也。与初时抑兼并、济困乏之意,绝相违戾,欲民信服,不可得也。又,乡村每保,须有物力人为甲头,既防保内贫困户不能送纳,以备代赔。陛下励精图治,若但躬行节俭以先天下,自然国用不乏,何必使兴利之臣,纷纷四出,以至远迩之疑哉。乞尽罢诸路提举官,依常平旧法实行。
知华州吕大防上章,言称:“少华山东峰即阜头谷山岭崩摧,陷毁六村 社,破民家数百户,并有伤亡。盖因人事失于下,变象见于上。青苗扰民, 不究自见。”富弼亦上章言称:“今春星失度,日食九分,天意昭昭,万民惶恐,此乃上天示警也。”神宗独召曾公亮问道:“华山崩、星失度,主何吉凶?”曾公亮道:“大凡天地之变,为警示人间,祛恶扶善,今新法利民,猾吏往往为奸,招怨于世,应严戒之。”神宗乃以韩琦疏和吕大防、富弼奏章,付安石、升之等执政大臣详议,并亲自拟诏曰:“诸路常平、广惠仓给散青苗钱,本欲抚恤贫乏,因均配克扣,翻成骚扰。其令诸路提点刑狱官体谅觉察,违者立以名闻,敢阻者亦罪之。”
韩琦上章不报,而见此诏出,乃命苏辙再拟《论青苗第二疏》。其略云:
真定府称:河北长平广惠仓司状云:准朝旨,于内藏库支到山东绢二千万匹,充常平本钱,分给诸县发卖。将绢分作两等,上等每匹作一贯三百五十文,次等每匹作一贯三百文,召人户情愿依青苗钱请领。真定府未曾差人领取,常平司疾速下分诸县,遍行催促,勘会真定府支下绢三万匹,准备充青苗钱用。公文火急之言, 则州县小官,惟是应命,苟免罪咎,将抑配以为情愿。何处更可辨 明?是乃再次请命也。
神宗见到此状,急召安石、曾公亮、陈升之,责斥道:“准以内藏钱为籴本,为何以陈年存绢作籴本?前次诏命,如何兑现?”陈升之道:“此事责在发运使,应督责降罪。”曾公亮道:“府库现钱不足,不得已以物折变,为何降罪?”安石道:“本因财困而变法,初行纰漏难免,周转一年即可无事。”神宗道:“青苗钱诏下三路,实情如何难知,韩琦在外,不忘王室,真忠臣也。”安石道:“韩琦谓我等为兴利之臣,言不当收息。殊不知收息亦周公遗法也。今抑兼并,振贫弱,置官理财,非以佐私欲,安可谓兴利之臣乎?”神宗道:“华山崩,星失度,有言天意示警者,卿等以为如何?”公亮、升之皆默然,安石缓缓言道:“天意有常,天从民意,日月之蚀,历年皆有;华山之崩,臣不知天意为何,若有意,也必为小人发,不为君子。陛下即位以来,敬天保民,旰食宵衣,以行善政,天地之变不足畏也。”曾公亮、陈升之以为:“青苗之法固善,但坊廓户不当放青苗钱。” 神宗皇帝亦犹豫不决。安石见神宗发生动摇,乃忧闷成疾,不能上朝理事。服药数日,乃以病上章求罢,乞补外。
神宗见到安石辞呈,心中不安,急切之下,召翰林学士司马光入见。司马光看了安石奏疏,说道:“他把事情做起来了,激流欲退,烂摊子如何收拾?应促其速起理事。”神宗道:“卿可拟作批答。”
司马光提笔批道:“今士大夫沸腾,黎民骚动,乃欲委还事任,退取便安。卿之私谋,固为无憾,朕之所望,将以委谁?”
安石见此诏,五内沸然,不觉垂泪道:“以身许国,臣之所愿;功败垂成,意料之中。”乃称病不朝,作归去之计。
惠卿、曾布、章惇到枢密院面见韩绛,把韩琦两次上书,司马光代上批答,安石告病请退叙述一遍。韩绛道:“若如此,变法休矣!古人云,大行不拘小谨,大礼不辞小让,岂可因一真定府公事,至变法大业功败垂成?” 惠卿道:“韩公奏疏,有凭有据,圣上对青苗钱事已经动摇,曾、陈二公也以为利弊参半。力挽狂澜,非公莫属。”
韩绛急命从官召翰林学士杨寘到枢密院,把前后情由,交待清楚。杨寘 道:“此中必有蹊跷,既与岳家有关,当年我又知过真定府,少不得我去走一遭。”
翌日,杨寘请假到真定探亲。暗里带了曾布、章惇,三匹快马,六个干办,渡过黄河,两日行程八百里,胡乱歇了一宿,翌日午前便到了真定。
真定知府吕溱,见杨寘一行星火驰来,吃了一惊,不知闯下什么滔天大祸。杨寘道:“先拿酒来,再好好睡上一觉,解了乏,再和你理论。”
章惇、曾布皆是豪爽少年,跟杨寘既有师生之谊,又是意气相投,这一趟差役,特别干脆利索又卓有成效。原来,真定府并没有领取“下绢三万匹”,更谈不上“下分诸县”,发运使王广渊只是一个计议,与各州府协商,并没有实际行动,而且所“支到山东绢二千万匹”,已在白沟沿边市易卖出,每匹价钱高出数百文,而且换来了契丹大批牛羊。韩琦奏疏,却是苏 辙以风闻为实,上纲上线,韩琦上达君听。
办完大事,杨寘便带了章惇等到灵寿拜望叔丈人曹偕。照例在官拜亭下马,遇一老者跪在驰道中央,拦住马头喊冤。杨寘便在亭下“坐堂”问案。原来老头姓韩,与真定韩家楼同宗,枝出微寒,迁到岗头村定居,继承老父业地三十亩,展平近水,膏腴良美。兴农田水利、方田均税之法,量地划方,被并入皇亲曹府门下,老者不听,史沆对他说:“外乡流民,本无业地。”老者拿出地契,被史沆夺去。上次苏辙访察,父子拦路告状,被史沆得知,毒打一顿,还把他的儿子抓到曹府罚劳役赎罪。老者道:“夺我田产,抓我孩儿,打我遍体鳞伤,岂是皇亲所当为?大人不管,我将到朝中告状,我韩家也有宰相呢!”
杨寘命从人把老者扶置马上,一同到曹府。曹偕一家人,见姑老爷到来,欢天喜地。延客至正堂,杨寘向叔父、叔母请安,曹偕问过太皇太后和兄长曹佾安好,问过杨寘夫人、侄女安好!然后杨寘便把韩姓老者请过堂来,当面向曹偕诉说。曹偕只知道自家业地被韩姓耕种多年,这一次丈量土地,认地归宗,收了回来,哪知这中间许多情由。当即大怒,传唤家人:“拿史沆来!”
史沆在厅堂跪下,与老者对质。结果老者所言是实,当面追还地契, 从马棚中放出老者之子,曹偕频频致歉,取出白银二十两,赔偿老者,命人送其回家。曹偕命总管取来家法,指斥史沆罪过,定要把他处死。杨寘道:“家人不法,失于管教,其责在我;况老者受害,已经挽回,史沆罪不至死。”曹偕亲手打他二十皮鞭。史沆谢恩,表示永不再犯。
杨寘一行,回报韩绛。韩绛把王广渊奏疏、真定府自责疏递交神宗。神宗皇帝悔悟道:“偏听则暗,此语不虚,近来司马光不离左右,朕对新法渐生疑惑,是乃有前日之失。”乃命韩绛陪同,过府探望安石。
王安石夫妇闻圣驾骤至,慌忙到门外跪接,神宗扶起,携安石入堂。安石垂泪道:“臣何德何能,敢劳圣驾屈尊过府。”神宗道:“闻艺祖曾数访赵普,与其夫妻对坐如家人。朕与卿相知,近世以来所未有,所以为君臣者,形而已,形固不足以累卿;然君臣之义,固重于朋友。若朋友与卿要约勤勤如此,亦宜少屈;朕既与卿为君臣,安得不为朕少屈?”安石道:“新法实难尽善,其不善者,在颁行中修订可也,犹不可因噎废食。”神宗道:“外人云:今朝廷以为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卿可有闻?”安石道:“变法以来,天下汹汹,何言无有?陛下躬亲庶政,惟恐伤民,惧天变也;采纳人言,事无大小,惟是从之,恤人言也;然人言固有不足恤者,苟当乎义理,何尽可恤乎!至于祖宗之法不足守,则固当如此。且仁宗在位四十一年,凡数次修敕,若法一定,子孙当世世守之,祖宗何故屡变也?”
于是,安石起视事。经此一事,君臣更加同心,新法陆续颁行。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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