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五章 月光下的恋歌⑤ || 作者 陈璞
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第二天晚上,因是周末,我们两个宿舍相约一起出去吃火锅。我喝了好多酒,然后就喝醉了。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醉。
我是自己把自己灌醉的。
喝醉的感觉真好。
我就想,酒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助兴,可以解忧。
那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我总想放纵一次,敞开的喝一次酒,想把自己灌醉了,让酒精夺取我孤独的魂魄,用酒精麻痹那一颗纷乱的心,让我彻底的堕落一次。所以那天下午还在课堂上,教授正在授业解惑,我先放飞了自己,匆匆写下一个条子,一路传到齐树柏手上,我叫他晚上安排个酒局,喊上李臻她们宿舍的几个,一起去喝酒。后面附上一首李太白的诗,我的意思是说,就在那一刻,我和李太白共鸣了,和他来一次千年的心灵邂逅,并不为酒,为心涧上一份湿漉漉的寂寞。自然,写那首诗,还有鼓励齐树柏的意思,我怕他拒绝。
齐树柏看到条子,眼睛红了,当即和尹子奇议定了,下课后一起去找到李臻,要她约上她们宿舍那几个女孩子,一起出去吃火锅。李臻听了,笑道:“说来真是巧了,上午慕容青宿舍里嚷嚷着要出去吃顿好的,说她这几天犯酒瘾,我和海星才商量好,下课后悄悄的出去,找个安静地方喝几杯,你们就来了,我们想一起去了。”齐树柏欢喜至极,忙说解不开的才叫缘分,程寒雨馋酒了,那么咱们说定,一会儿都去老地方吃火锅喝酒,累好些天了,也该放松一下子。又说今天这顿酒我先出三百元,你们几个随意凑个数,出不出看各自的心意吧。尹子奇因晚会的事出了彩,不单单辅导员周勤表扬他,系主任吴远也夸他几句,正是风头无二,自是志得意满,哪里肯让人,又有李臻答应出去吃饭喝酒,给足了面子,当着李臻的面,听齐树柏有此一说,急忙也说掏三百块,又道:“往日两个宿舍出去吃喝,程寒雨和海星掏的最多,这一次他们两个就免了吧,有我和老齐的六百块打底,应该够花了,李臻你们四个女孩子也都免了吧。”齐树柏笑道:“难为老尹大方一回,你这么说了,我干脆把压箱底的那几瓶西凤酒贡献出来,以资雅趣,你们看可否?”尹子奇冷笑几声,说:“大热的天气,谁乐意喝白的,我想最好店里现买冰镇啤酒,喝着解馋又解渴,啤酒火锅,才是最佳拍档。”齐树柏不服,又要争,李臻忙挥一挥手,道:“你们把西凤酒都拿过去,喝白酒喝啤酒,大家各取所需好了。你们两个一天不呛几句,心里难受还是怎么的。”
一顿说得两个张不开嘴。尹子奇客了面子,心中不快,只是当着李臻的面,他哪里敢言语,只得忍着。回来把李臻的意思告诉我,我自然欢喜不尽,我是不喝啤酒的,就说李臻懂我,齐疯子快把西凤拿出来。因见尹子奇情绪不佳,乘他上厕所,就偷偷问齐树柏,齐树柏就说了白酒啤酒之争的事,接着冷笑道:“当一回主持人,把他骄傲得眉高眼低,这还是我们系的活动,下回学校搞晚会,请他主持,不得骄傲到天上去了。”我嘿的一笑,不去评说,只是催他快拿酒出来,心里暗想,天生男人统治世界,再生女人统治男人,阴阳相生相克,便是辩证法,这话对还是不对,我已无心思细究,只想尹子奇是个执拗的,也只有李臻能降伏他。一时杨思宇回来,这边我们宿舍人齐了,便一起出门,往校外出去。
老地方就是那家“唐朝”火锅。进去就见李臻她们早已赶到,等的不耐烦,慕容青第一个抱怨起来。各自落座,我就坐在海星旁边,看她今天穿一件橘黄色长裙,黑发齐肩,越发显得她面容娇媚,唇红齿白,腰瘦身挑,含蓄沉静。我就悄悄的和她说喜欢你这样子,酒没喝一口,我要先醉了。海星低头一笑,低语道:“你喜欢我每天穿这样子给你看。”我笑道:“你每天穿,我每天醉,最好是醉一辈子才好。”海星咯咯一笑,瞪一眼我,才要说话,那边李臻拍桌子喊起来,说:“你们一天哪来的那么多情话,回学校说不成吗,挑地方也不该在这里,快吃饭吧,饿死我了。”我说那就吃吧。杨思宇说:“总该有个仪式吧,班长你先提议。”我说今天这个机会我让给老尹,请他提议好了。尹子奇便拿捏着站起来,端起一杯酒,咳嗽一声,说道:“按理来说不该我来提议……”齐树柏不等他说完,抢着说道:“本来轮不到你嘛。”尹子奇被噎了一下,气得脸红气粗,冲齐树柏喊:“齐疯子,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轮不到我,难道轮到你了?”慕容青笑嘻嘻看着两人逗起,端起杯子喝了一杯酒。秦若琪问她笑什么。慕容青嘿嘿笑个不住,指着齐树柏和尹子奇,说:“我最爱看人家吵架,这二位从去年吵到今年,有意思的很,跟说相声似的。”扭头又冲齐尹两人说道:“你们继续吧,我没听够呢,这个可别看戏热闹多了,你们吵你们的,我们吃我们的。”说着,夹起一块豆腐吃起来。说得我们都笑起来。
李臻不耐烦,冲我说:“你是聋子还是哑巴,这时候你不该说点什么吗?”我忙端酒站起来,对尹子奇说:“呢快提议你的,齐疯子你也别闹了,我们都饿了。”尹子奇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齐树柏哈了笑了,我忙伸手打他一巴掌,说道:“兄弟们之间就这样子,吵一吵闹一闹,情谊更深更真,你们说是不是?”杨思宇和秦若琪齐声喊是,我看见慕容青也点着头,李臻仰起脸微笑看着我,海星两首捧着脸,倚在餐桌上闷闷的。我又说:“早谋划想和你们喝一次酒,不是你忙就是他不在,阴差阳错就过去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两个宿舍的人都齐了,这段日子把大家忙得够呛,找个借口到一起,吃什么喝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说笑乐一场才好。”李臻忙说:“寒雨这话我赞成,我们是该忙时忙,忙过了该快乐就快乐。大家都举杯吧,为我们能有更辉煌的明天干杯。”听她曲解我的意思,我心中一乐,也不去纠正,见众人都端起酒杯,我也就端起饮了今天的第一杯酒。于是开始吃菜,海星夹了一筷子黑毛肚搁我料碗里,青涩一笑,说:“吃了吧,听我一句话,酒少喝,一醉解得千古愁,那是骗人的。”说着,念出一首诗来:
前世的你是化外一方
今生的我是红尘万丈;
向佛许下来世
我在雨中等你五百年
若,那时的你
还能记取我的模样
我便做你的新娘
白衣胜雪,眉上皎月。
若,归来时你心念的不是我
我依然跳不出去
亲爱的
请和我红尘里相爱一场。
海星娓娓念出,字字沾血,我不觉痴了,刹那间让我眼泪盈眶,哽咽起来,一口菜吐地上。李臻忙说:“你这个有何难的,你不过是借了苏东坡的《南乡子》,改头换面用了现代语言说出来罢了。都听着,我给你们背诵原作可好。”慕容青心领而神会,先叫一声好,说:“你快背出来吧。”就听李臻背诵道:“东武望馀杭。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逐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一时完了,杨思宇鼓掌说道:“以古人名诗佐酒,雅的很。我提议我们来联诗,你们说怎么样?”渐渐的我缓过神来,看海星依旧神伤心驰的样子,心头一疼,忙劝道:“你身子本来不好,这样自艾自怜的,怕落下病根子,将来必定再大几岁,越发难治了。”海星嘿的一笑,端起门前酒,和我碰一下,笑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哪里自艾自怜了,这杯酒罚你,快喝了吧。”说着,她先喝下,我心中自是难解伤悲,也不得不陪她喝一杯。听海星对李臻说:“程寒雨有一首极好的诗,你喝一杯,叫他背诵出来,给大家助兴。”李臻笑道:“为什么是我?他背出来,应该大家一起喝才是。”一面伸手捂住杯子,嘻嘻笑着看我。慕容青到底是个急性子,举起杯子,冲大家说:“都喝一杯吧,今儿我们沾海星的光,程寒雨的诗,向来只给她写,也只写她一个。”大家听着笑了,都举起杯子喝了一杯。李臻咋舌喊道:“这是什么酒,难喝死了。”回头冲我喊:“快背出来吧,我虽不会写诗,评判的本事还是有的,倘若不好,我罚你连喝三杯酒。”
我笑了一笑,对海星说:“你出了题,你来回答。”海星正吃一块鸭血,却嫌料碗子味儿淡了,便夹着鸭血到我的碗里面沾了一下,一口吃下去,烫得直喘气,半日方笑着说:“我最喜欢你写的那首《走出敦煌画壁》,你今晚是灯枯油干,江郎才尽了,还是我替你朗诵吧。”我笑道:“给你一个榧子吃,什么好词儿。”那边尹子奇几杯酒下肚,情绪也就好起来,这时笑着说:“快给班长羊腰子吃,给他补一补。”话音方落,众人哄笑起来。海星脸一红,笑道:“那你快给他加一份腰花来,我最爱吃。”齐树柏就真的喊服务员进来,点了两份腰花端上来。秦若琪催促道:“你快朗诵你的,我想听怎么好。”海星便站起来,手中端着一杯酒,装腔作势背诵道:
那天我从你窗前走过
红玫瑰在书桌上搔首弄姿
我走过你剩下的月光
从一条裂隙间回到敦煌画壁
疏勒河穿越冰河期
你笑向盛开的红莲,一朵杏花
装下了一个春天
从一只蝴蝶的眼睛里
寻找你隐藏的秘密
一枚莲叶的条理上
计算黄河南北的距离
遥远到底有多远,帘上云水
一滴泪的经纬,穿越了白垩纪
你一眼看轻,弦上的秋烟
而心底的一次偶念
被一只猫窥破,被一盏油灯散播
寂寞承载的重量
比你的故事还要深沉
敦煌的那面墙上,一幅水墨画
写一首唐诗,写一出元代杂剧
走出敦煌画壁,走过
你书桌上那一朵红色玫瑰
讲述,一段没有结局的故事
一时背诵罢了,举杯饮了,便坐下。众人听了,默默无语,慕容青自个饮了一杯,说:“太伤感了。”齐树柏这阵子只顾着吃,这时看大家都不快乐,气氛压抑,忙站起来,说:“不就是一首诗嘛,又不是悼词,何必一个个苦着脸?”尹子奇气道:“闭上你的嘴吧,我正担心你说出这样的话,你偏说出来。”齐树柏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说错话了?”我端酒去和齐树柏碰了,笑道:“齐疯子说的对呀,你们这是怎么了,一首诗叫你们哭丧着脸,我太骄傲了。”杨思宇说:“主要是你诗里面结局太悲伤,我虽不懂诗,也感觉到了。”李臻笑道:“我也是这个感觉。你还是换个欢快的风格吧,长期写这种伤感的,你先把你自己写出毛病来,凡诗文都带着作者的脾性,你平素伤戚戚的,你的诗难免这个味儿。再一个,诗歌是诗人心灵的一种释放,你想是不是这样。”
我听得怔住了,暗思平日我可不是伤戚戚的么?爱雪好雨,悲秋伤春,看见黄叶也会落泪,难道竟是一种预言,或者是一种暗示在里面?转而又想,即便是这样,哪有如何?人生本是一场苦旅,寂寞本多,孤独常随,能笑时便笑,该哭时便哭,随遇而安,不负本色方好。想到这里,便笑了,起来端了酒杯,挨个儿敬了一圈,一面说:“随缘吧,比如说今儿能和你们在这地方喝酒,便是前世的一次注定,你们把简单的事儿想复杂了,记得以前李臻和慕容青还笑话我迷信,我看你们比我迷信多了。”每人跟前碰一杯,渐渐的就喝高了,回来坐下,看见海星眼泪莹莹的亮着泪花,我忙拿起纸巾擦了,一面握住她的手,傻傻的笑,对她说:“海星,我爱你。”一句话说罢,眼前一黑,便醉倒在海星的怀中。
再醒来时,我就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挣扎坐起来,手伸出床帏子,桌上去找杯子,往日夜里想喝水,我就是这么找杯子的。谁知道今晚摸了好一阵子,却摸不到杯子,手里竟抓到镜子梳子之类的东西,便想必定是尹子奇梳洗完,偷懒乱放。忍着口渴坐一会儿,待头疼稍好点,便溜下床来,床前站着,朦胧中看清这地方不是我们那个宿舍,屋里的味道也不是原来的味儿,那窗户也不在原来的地方,也听不见齐树柏如雷的鼾声,打一个机灵,猛然间惊出一身冷汗来,那脑子清醒过来,忙回头看床上,如莲的清香让我心中激起涟漪,我熟悉这个味道,还有床头那几样东西,极为眼熟,不觉自语道:“我这是在哪里呀?”这时就听见对面床上有人咯咯一笑,说道:“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起来做什么?”那声音是海星的,我的心回到该去的地方,一屁股坐床沿上,说:“我怎么睡你床上了,到底怎么回事?”
海星窸窸窣窣起来,拉亮了灯,踩着拖鞋过来,到我身边坐了,伸手在我额头上摸一把,说:“怎么这么烫,你感冒了吗。”我感觉从心里有一团火,要把我烧起来,口干的厉害,指了指水杯子,海星便起身过去,端来一碗冰凉凉的水,我就在她手里一口气喝干了,看她又去倒一碗开水放桌上。我长出一口气,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我跑你们宿舍睡觉?” 海星一笑,扶我躺床上,拽过毯子替我盖身上,悄声说:“快睡吧。”便要回对面去,我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别离开我。”黑暗中,我听见她叹息一声,不再坚持,就在我身边躺下。我就在她脸上亲一下,拉她的手搁在心口子上,我的心胡乱的跳。
夜,多么宁静啊。
海星在我耳边轻轻吹气,说:“你醉了。”
她翻身侧面躺着,这样子她就几乎是趴在我的身上了。我知道自己醉了,可我醒的时候,为什么会躺在女生宿舍?我问她。海星说:“回来时,你死活要跟我在一起。”她咬着我的耳朵轻声细语,我的脑子里有一颗美丽的星子,闪呀闪,我就看见一滴雨,轻轻的落下来,落在一朵莲的心里。我把海星揽入怀中,想说一句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听她又说:“我什么都不顾了,你想和我在一起,那我就和你在一起。我想听你说的那句话,你现在再说一遍。”我问她那句话。海星说:“就是那句你在时你是一切,你不在时一切是你。”我哦了一声,轻笑一声,说了一遍。海星就在我的怀中一个颤栗,一口咬住我的嘴唇,我喊声疼,她忙松开口,窃窃笑了,又说:“你醉的样子真可爱。”这次,我轻轻吻她一下。付捷说:“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啊。你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抛弃彼此,这话我记住了,你也不准忘了。”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海星说:“回宿舍那会儿。”我笑道:“我醉了,我不记得了。”海星伸手掐我一把,我刚要喊疼,她似乎早有预谋,我刚张开嘴巴,她的手就捂在我的嘴上了。
我问尹子奇他们醉了吗?海星说:“尹子奇第一个喝醉的,又哭又闹,还想李臻表白了大半夜,好容易送回去。齐树柏还好,他把矿泉水倒杯子里充酒喝。”我笑道:“尹子奇向李臻表白了吗?没看出来,他倒痴情。李臻什么态度?”海星刚说一句“李臻可看不上他”,就听见上铺一人娇叱道:“你们还没说够,让不让人睡觉了?”那是李臻的声音。对面是慕容青,这时她嗤嗤的笑出声来,说:“程寒雨,我这么大头一回服人,回来你拉着海星坐床上,一口气说了四小时的情话,我都被你感动了,不愧是诗人。”我哑然一笑,想她们原来都没睡。
听慕容青又要说我,我忙喊一声:“我要尿尿。”先是一阵沉默,截至李臻拍打床栏,骂了一句不要脸。秦若琪刚才还在装睡,这会儿咯咯大笑起来,海星一口咬住了我的耳朵,伸手在我胳膊上掐一把。海星说:“你快回去吧。”
我就问现在几点了,慕容青说十二点多一点。
我说我饿了。
海星嗤的一笑,说:“这阵子哪里给你弄吃的去,忍一忍,天就亮了。”李臻说:“你说你是什么变的,才吃火锅多长时间?我壁橱里有包方便面,你拿回吃,你们两个可谓是妙人,说起肉麻话来,脸都不红,我们倒臊得慌。”一面说,一面从床上下来,我看她穿一身军旅睡衣,长发凌乱,散披在肩上,倦容楚楚,另是一种风韵。我也就下了床,海星没有起身,只是再三叮嘱我明天别那么早起,好好休息一天。我答应着,过去接过李臻递来的面,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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