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
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姓王,教语文的。
那一年大年初四,我们初三级就开始补课了。操场上东一堆西一堆还点缀着不少积雪,耳边不时传来阵阵的鞭炮声,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硝烟味。这些声音与味道让这们这帮少年人倍感亲切与兴奋,也使得我们因为这么早就重返校园而产生缕缕的遗憾。
在教学楼下,我远远地见到了王教师。他正端着什么东西走过来。这种情况我经常见到,因为他的母亲就住在我们教室下面的那个楼梯间,而他的家,则在距此两百米外的另一侧。有一次,王老师叫我下去。我跟着他。推开那间小屋的门,里面很暗。通过从门口射进来的光线,我发现门的左手边,就是一级一级斜着上去的暗黄色的楼梯,楼梯下边摆着一张床,床上斜躺着一个人,看不清脸面。我想这一定就是王老师的母亲了。据班里几个本校教师的子女说,王老师的母亲多病,一直跟着他。学校没有多余的房子,就找了这么个楼梯间让她住,也算是对王老师的照顾。我也不清楚她患的是什么病,但我三年间从未看到她出过那间小屋。平时上学、下课时总见王老师提水、端饭;有时去小屋“请示”班级问题,也会见到王老师在专心地帮老人穿衣服。
补课的日子平平淡淡,转眼间就过了几天。
一天早上,天下着小雪。我到了学校,忽听说王老师的母亲去世了!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提起来,也有点不知所措。
第一节下课,看见楼下有不少大人走来走去,忙着什么。
第二节下课,我们又走出教室,默默地扶着栏杆,看着下面。
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一口漆黑的棺木横在两条长凳上,不时有雪花飞落其上,使得棺木斑斑点点。接着,我看到了一幅使我终身难忘的景象:王老师头顶着长长的孝巾,跪在棺木前,双手撑在湿漉漉的泥土上,不住地磕头,边磕头边哭。我以前从未见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这般的痛哭!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哭声,似乎也没听到,但我看到老师悲痛欲绝的样子,忍不住也流出眼泪。我咬着嘴唇,小声地嘘欷着,看着王老师被几个人架起来,扶到旁边的一张长板凳上坐下。
第四节是语文课。上课铃响了,我们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一会儿,门开了,王老师进来了!我们都吃惊地望着他。他脸色惨白,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穿着那套厚厚的棉袄、棉裤,裤腿双膝处还是湿的,不过明显有擦拭过的痕迹。他扶着讲台,平静地看着我们,轻轻地说:“老师……今天……有事,这节课……你们……自习吧。”然后又对我们轻轻地点点头,慢慢但稳稳地走下讲台,出了教室,轻轻地带上门。我们大家都呆在那儿,半晌没回过神。
也许是过了几十天了吧。一次,我和王老师到他的家去拿些东西。路上遇到了一个老奶奶。王老师停住脚步,和老奶奶说起话来。谁知转眼间我就听到王老师的哭声,再一看,他正抓住老人的手,泪流满面。我听到他哽咽着说:“我一见到你们老人就……”老奶奶也使劲地摇着他的手,望着他,难过地说:“志诚……你,别太伤心了……”我在旁边看到又是一阵心酸!
王老师的课上得很好。我当时是在重点中学的重点班,班里无人不佩服他的教学水平。我们常常在课下模拟着他特有的语言、手势、表情;而他的许多东西已化成血液融进早已身为教师的我的身上。但不知为什么,三十多年过去了,在我脑海里印象最深的仍是他对他母亲生前身后的种种细节。现在闭起眼睛,那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俄国教育家乌申斯基说:“教师的人格,就是教育工作的一切。”他还说,教师的人格对学生的影响是“任何教科书,任何道德缄言,任何惩罚和奖励制度都不能代替的一种教育力量。”王老师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诠释了这一名言。
听说王老师早已退休,不知现在身安何处?学生在此敬祝他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