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护士们的故事 护士长
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护士们的故事 护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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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感到有一点美中不足,上面穿着病号服的上衣,下面是黑色的西裤(我还穿着皮鞋,如果再套一双拖鞋,样子更怪),我不是半个病人。既然我已经住了院,在思想上,我应该是一个完全的患者或者病人。这是在医院,我可以讲究一些,不能让自己像在医院外面一样,不伦不类。我一直想做一个纯粹的人。当做完CT,马大夫告诉我只能住院,我就想这一次,我可以做一回纯粹的自己,不管是什么角色,只要可以是纯粹的,我都乐意。护士长告诉我适合我穿的病号服只有上衣,我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把上衣穿上了,一下子就有了一种感觉。我在感觉里看到了自己再度陷入不伦不类,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病房里没有镜子,我也不用照什么镜子,我自己就是镜子。我知道只穿着病号服上衣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后来,我在病房卫生间看到了一面大镜子,那时候,我已经穿着全套的病号服,我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不管是镜子里面的我,还是镜子外面的我,都已经是一个病人的形象了。但我的眼神和举手投足还有些疑问,这说明,我对自己做一个完全的病人,在心里还有些抵触。这身病号服,只是从外在形象上,让我有了一些角色的样子。但在心里,我并不把自己完全当作这一个角色,我必须具有多样性,这当然包括两面性。这让我想起我一定听护士的安排的想法。这想法当然包括着做一个完全的病人的意思,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听护士的话,或者听护士的安排,还有掩饰自己不想完全做一个病人的意识。如果我果真听护士的安排,听护士的话,这样的掩饰很容易凑效。这有什么不好,护士一定不管我掩饰还是不掩饰,她们最多认为我是一个听话的病人,一当她们觉得我很好对付时,她们会不会拿出别样的态度对待我。这就是说,护士她们也具有一定的多样性。如果,是那样,我想得到更多更好的一点照顾,岂不是走了背道。
可我的疼痛是真的,至少,它在短时间内是不会改变的。我坐不下去,躺下更困难,穿不了鞋,穿衣服也困难。但我必须穿鞋,必须穿衣服,还需要躺下和坐着,还要走路,这疼痛我没有办法克服,只能忍,再加小心,不要再惹着它。我在这真的疼痛下,就想做一个干干净净、地地道道、纯粹的病人,一方面疼痛是装不得的,另一方面,我想得到多一点的照顾。我这样想,没有什么错。可我想到在医院外面,我既没功夫纯粹,也无法纯粹,我能在办公室和家里一个样吗?我能在上司和下属面前一个样吗?我能把心里的那些七七八八,全都摆到脸面上吗?可那样的时候,我就没有疼痛吗?那样的疼痛能克服吗?不也要忍着吗?
在转换这些角色的时候,我也不靠着几套衣服,靠着我那张富于表情的脸吗。所不同的是,现在我只穿了一件病号服的上衣,这让我觉得与想成为一个完全的病人有一点不对号。所以,连同着一种很深的感觉都抖落了出来。
但这样,我倒真像个病人,不只是腰痛的病人,还像个精神病者。我想着,把这样的装束穿到家里去,我的妻子一定会有些吃惊,然后大笑起来,问我是不是回家来忘了换衣服。只有她可能还不把我当一个病人看,不然,她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对我提出过离婚两个字。她到现在为止,让我对自己还有一定的信心。可我穿成这样,是决不能让我爸妈看见的。我妈听我爹的,我爹把我和现在的人撮到一块不顺眼。他总觉得我不应该这样,他想让我什么样,他也说不清楚,我问过他,我说我应该什么样?他对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我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所以,也不再问他。他肯定有他自己想的样子。他说不出来。所以,我很少回家,可我不回去,我妈又不行,到处打电话问我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可她总是在这句话的后面加上那么一句,你总是让我不放心。我不知道怎么让她不放心了。如果穿成这样让我妈看见了,不知道她会想什么呢。
如果我穿着这身衣服,到医院外面的路上走,所有看见我的人,都会以为医院没有把我看管好,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从疯人院里跑丢的疯子。我不知道,我突然穿着这身衣服,去公司上班,总经理会怎么看我。小李肯定会握着我的手,一句不说地瞪着我看,最后,他会对我说,祝贺你大病一愈回来上班。然后过不了几天,总经理叫人通知我,收拾东西走人,我的工作,当然是由小李接替了。
所以,我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到处走,我必须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完全的病人,然后,很快治好,再穿上西服,打好领带,不管我内心怎样,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我这样的穿着。
可很快,我就觉得这也很有趣。在这间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个护士长只给我送来一件病号服上衣,她就不会觉得我上面穿病号服,下面穿西裤怪怪的,至于我到走廊里去,所有的病号,不管男不管女,他们也都不会有什么怪异的感觉,说不定,他们会因为我觉得他们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有我这样一个不着调的病号,他们会感觉自己什么病都没有了。不管怎样,我在盼望着护士长能尽快给我找到一条适合我穿的裤子,那样,我就可以穿戴得齐齐楚楚了。这就是说,我穿病号服的日子从现在就开始了,只是这个开始还有点美中不足。
2021-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