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黎族文身,刻在身体上的敦煌壁画,隐藏着什么民族密码?
1952年,当8岁的黎族女孩符金花走进山寮接受文身时,不曾想到她是海南黎族最后一代绣面文身女性。60多年后,已逾古稀的她坐在槟榔谷百年的老榕树下熟练编织黎锦,从容迎接来往游客好奇的目光,微笑地说着“波隆”(黎族方言,你好)。符阿婆脸上与皱纹和老年斑交结在一起的图案,显得特别生动而灵性。黎族女性脸部、身上、手上和腿上永不脱落的青色花纹,在时光里成为血肉之躯上的“活化石”。这些神秘的花纹里究竟隐含着什么秘密呢?
中国56民族之一的黎族总人口约为124万,绝大多数生活在中国最南端的热带岛屿海南岛。黎族源于中国古代的骆越人,中国早期典籍所记载的骆越习俗涵盖了黎族习俗;而骆越后裔中至今还残留文身这一历史印痕的,也只有黎族了。据推测,黎族先民在3000年前的殷周时期就渡海入岛,过着母系氏族公社的生活。文身是海南黎族特有的习俗,是世界民族中一种罕见的原创性文化现象。文身时不仅图有定形、谱有法制,连施术年龄亦有所规定。黎族有5大支系,各个支系妇女文身按照祖先遗传的图案,世代相传,沿袭不变,这样的文身图式自然就成为黎族不同氏族、部落的标志。黎族男青年看女性的文身图案就能知道是不是一个祖先的、能不能通婚。著名民族学家吴泽霖教授说:“文身是海南岛黎族的'敦煌壁画’,世界上还不知道有哪个民族像黎族这样保存了3000多年,至今还能找到它的遗存,实在是一个奇迹”。
文身,黎语叫做“打登”,亦叫“模欧”。海南汉语叫“秀面”和“书面”。西文则叫“打都”。最早记载骆越族文身习俗的,是司马迁的《史记》。《赵世家》在论到“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时,引称海南岛上黎族文身,说“剪发文身,错臂左衽”,是“瓯越之民”,《索隐》引刘氏的话说:“珠崖、儋耳谓之瓯人,是有瓯越。”这里,当时是以肯定的语气,用文身这种特例来说明,对于“礼服”,不能强求一律,不同的地域,因为“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地域环境所形成的风俗,差异极大,无可厚非,包括文身。
东汉时,杨孚在《异物志》中说:“儋耳,南方夷,生则镂其颊皮,连耳匡,分为数支,状如鸡肠,累累下垂至肩。”这段记载,是典籍中第一次将文身的线条体制及所文的身体部位加以描述。这种复杂的文身艺术,可以推断出,在杨孚以前,已经有悠久的传统。但杨孚所说的,人们文身的生活阶段,则指为出生的时候。这与后来的说法不同。北魏的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引晋代王范的《交广春秋》记载,说朱崖、儋耳二郡(按:当时实指整个海南岛),“皆殊种异类,被发雕身”。文中没有指明文身是在人生中的什么时候;但下文说:“女多娇好,白皙,长发,美鬓。”这显然是说女子到了青春期。
8岁文脸,11岁文脖子,12岁文胸口,13岁到14岁把腿文完。来自美孚方言区的符金花阿婆文身历时6年,按部就班进行人生必修课。黎族也有男子文身的,但是并不多见。文身图案多种多样,绘于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含义。刺于面部两颊的双线点纹、几何线纹、泉流纹等称为“福魂”图案,刺于上唇的称为“吉利”图案,刺于下唇的称为“多福”图案,刺于臂上的铜线纹称为“财富”图案,刺在手腕上的双线纹称“保平安”,刺在身上的“田”形纹、谷粒纹、泉源纹,称为“福气上身”;刺于腿上的双线纹、桂树叶纹、槟榔树纹等,称为“护身”等等。在黎家人看来,这些抽象的图案不是简单的装饰符号,它蕴含着一个民族的信仰,以及芸芸众生对生命的祈求,对幸福的祈望。
黎族女性文身的起因众说纷纭,但主要有“图腾说”、“认祖说”、“防掳说”、“成人礼说”、“血缘婚配说”、“求美说”等14类传说。如此多的黎族文身传说在世界民族中也是罕见的。黎族文身仅面纹就有37式,手臂纹14式,腿纹10式。文身图谱分为斜纹、横纹、圆纹和文字。在黎族传统里,龙日、猪日、牛日都是刺纹吉日,虫日则万不可选,否则很可能会面临虫咬溃烂之苦。夏天气候炎热易流汗,冬天寒冷创口易开裂,春季则农忙,因而最适合文身的季节是秋天。文身通常不在家屋或者村中公开场所进行,而是选择在“布隆闺”或者山上草寮里进行。文身前,要举行文身仪式,杀鸡摆酒,向祖先告明文身者的名字,以便文身者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后能与祖宗相认。文师折下一根树枝,象征性地把场地轻拂一遍,然后把树叶挂在房门外面,提醒外人不要进入。文身完毕后,要煮龙眼树叶水洗身。主人家大摆酒席庆贺,并酬谢文师。
尽管过去了60年,符金花阿婆对藤刺刺进肌肤的那种钻心疼痛以及神圣的洗礼所带来的喜悦和自豪至今难以忘记。文身工具为带一根刺的文针。上山选取带刺的白藤或红藤,在藤的一端留下一根锐利的刺,其它的刺都要剥去,制成纹针。除了纹针,还要备一根如筷子大小的小木棒,在定纹时用以打击纹针。文刺时,文师一手持藤刺,一手握拍针棒,沿图案纹路打刺。藤刺刺破皮肤,擦去血水,在创口处立即涂上染料。待创口愈合脱痂后,即现出永不脱落的青色花纹。文身染料多以具有消炎功效的植物叶片(如蓼蓝)沤制发酵而成,烟灰也有止血的功能。许多人在施纹之后,着针的部位要受到感染,引发红肿疼痛,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引起全身发热达数天。若是口腔部位红肿,几天内将难于嚼食,只喂以稀糊。施纹的部位,在痊愈后也要蜕掉一层表皮。
古代书籍关于黎族文身的看法各有不同。宋代地理名著《岭外代答》认为黎族妇女文身具有“成年礼”的含义:“海南黎女,以绣面为饰。盖黎女多美,昔尝为外人所窃,黎女有节者,涅面以砺俗,至今慕而效之。其绣面也,犹中州之笄也。女年及笄,置酒会亲旧。女伴自施针笔,为极细花卉飞蛾之形,绚之以遍地淡粟纹,有皙白而绣文翠青,花纹晓了,工致极佳者。惟其婢不绣。”清朝笔记《黎歧纪闻》则认为文身具有婚姻的标志:“(黎)女将嫁,面上刺花纹,涅以靛。其花或直或曲,各随其俗,盖夫家以花样予之,照样刺面上以为记,以示有配而不二也。”宋朝地理总志《太平寰宇记》认为文身也是财富和身份的标志:“(黎族)尚文身,豪富文多,贫贱文少。但看文之多少,以别贵贱。
按照黎族的传统习俗,文身是黎族女性结束少女生活、步入成年时所必须完成的一个程序。黎族女子只有在文身后,才能婚配嫁娶。从这种意义上说,黎族的文身习俗带有成年礼的性质。而黎族祖训同时明示:本族男子也不得娶文有本族图案的女子。黎族当时是处在氏族社会初期的原始民族,生产力水平几乎完全体现为人口的数量,氏族首领为了保证部落的强大,往往要求人们在氏族内部通婚。但是,长期的生活实践让人们逐渐意识到近亲通婚的不良后果,人们便把血缘婚姻视作是一种禁忌,进而提出以文身作为约束人们婚姻行为的一种手段,所以每个氏族有自己独特的图案。果真如此的话,在今天看来神秘的文身现象,其实是人类告别蒙昧阶段的历史印记。
今天,在海南各个景区和黎村,绣面文身对黎家年轻女子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几乎没有人再绣面文身,那种富有想像与创造力的精湛技艺已经失传。目前在世的黎族文身妇女只剩1000人左右,年纪最大的将近百岁,最年轻的也近70岁。再过若干年,这些有着“敦煌壁画”之称的黎族妇女文身图,也必将随着老人们生命的离逝而永远消失。因此,这些健在的黎族纹身阿婆就是一部活着的黎族历史书籍,是刻在身上的历史文化遗产……但黎族阿婆们并没有我们想象中伤感,她们从容接受世界的变化。
【作者】王成,中国走遍56民族及吃遍56民族总策划总领队,中国探险家俱乐部人文领域特别顾问。媒体撰稿人,乐途旅游网超级灵感旅行家。工农商学兵貌似占全,能朝九晚五,也有诗和远方。惟愿我们在行走中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本文所有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署名,未经许可请勿用于商业用途。如有其他需求请与作者联系。(微信:1861263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