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时代的越南(十)——泽国盛世
抗蒙战争的胜利,大大激励了大越民族意识的发展。毫不巧合的,此后涌现出了一批著名的本土史学家,致力于江好越南故事。其中,最有名的是黎文休。黎文休出生于清化省东山县,17岁就在科举考试中喜提榜眼,并很快参与草拟了一部新的刑律。后来官拜兵部尚书,1270年后进入翰林院,担任总史馆主编。
1257年,陈主令黎文休收集资料、编写史书。这其实是大越在儒家背景下发明自身历史的很大一盘棋,当然也和君主的个人口味有关。1253年开始,科举考试明确以儒家经典为导向,强调四书六经(原文如此)的学习。同年升龙文庙旁新建国子监。陈太宗1258年表面上退休,自比尧舜、以太上皇自居,其实是为了退而不休、脑控朝政。在1260-1271年代陈朝与蒙元的口水战中,黎文休等调戏元使,搬出儒家道理,说的对方哑口无言。在陈太宗和黎文休的心目中,既然忽必烈说他自己代表了中国,那么赵佗也可以代表越南。赵佗自立为南越武帝的时候,蒙兀室韦这个部落在任何你球史书上都还没出现呢。
这是一场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的发明历史之竞赛,黎文休无疑扮演了重要的加速角色。
于是,黎文休的【大越史记】,上起赵佗于西元前207年建立南越,下到李朝在1225年灭亡。虽然比起后来很多越南历史学家上溯到远古的发明,这个设定算是中规中矩、不算过于野性,然而在当时已经是前无古人石破天惊了。黎文休当然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比如他的著作大量参考了13世纪中期史学家陈周普的【越志】。在体例上,黎文休模仿的对象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黎文休苦心于深挖中越史料,终于在1272年完成。可惜的是,和之前一些越南历史著作一样,此书没有完整存续下来。不过从后世史家的评价中,显然黎文休与过去写作越南历史的本土作家已经大有不同。其中穿插这上古缘起、圣王传说、王朝更替、官员忠贞和保家卫国,为以后的越南本土史学作品树立了重要样板。
(黎文休)
为了让重新被发明的越南历史一开始就师出有名以示正本清源,黎文休大力歌颂赵佗,将之比作大舜和文王。(赵佗:我一个河北正定县的亡国之民,加入秦军后怎么就成了越南人的祖宗了呢?)他还大肆引用孟子,显示赵佗和陈太宗都是得位之正、莫如其人之徒。
然而在大越民间传说中享有盛誉的二征夫人,黎文休却因为沾染了儒家歌颂统治者和男权的习气没有大书特书。尽管在其书中远远不如赵佗,作为真正越南本地人的二征却令黎文休发出了大越一千年内“竟无一人是男儿”的感慨。
然后,黎文休又表扬吴权,认为他恢复了大越的法统。不过他对吴权的态度有所保留,指出吴权“只称王,不称皇帝”,他自己也没有清晰钦点吴权为赵佗的政治继承者。当丁部领自称皇帝后,黎文休对其青眼有加。
不过对此后的朝代,尤其是李朝,黎文休恶评不断,想必也是和他的金主有关。还有一个原因,是李朝大力弘扬佛教在儒家背景的黎文休看来宛如占婆、高棉之类的鬼灵异国。他愤怒地写道,修建佛塔、浪费民力,只为祈祷,无疑吸食百姓血肉。对于李太祖之后两代对占婆的武功,黎文休站在大越本位的角度予以了肯定。但是关于他们镇压山地生番后的举措,黎文休又认为过于宽松,显然是被万恶的佛教毒害了,使得他们忘记了君王应有的职责。
1043年,字喃也被创造出来了。不过一开始的使用者,与汉字使用者一样是儒家官员及子弟。到了1267年,行遣这一职位,以及部分由专门字喃科举的毕业生担任,而非先前不识字的太监。不过,字喃尽管出现在公务甚至外交文书中,其无助于儒学深化,因为此时儒家已经与汉字和科举结合,成为东亚世界的帝国文化,字喃诞生地太早,在强势的汉字面前显得多余。另一位史学家写道,佛教仍然是陈朝的核心价值观,儒学只是政府选用的工具,如同那句著名的“吾家自有法度,霸王道杂之”。
此时中世纪温暖期继续,江水继续润泽民众。当时的很多民间传说,比如【鱼蛙记】(Truyentre coc),嘲讽了当时熟读四书五经的官员不接大越地气的现实。大越自古是泽国,所以陈仁宗下令在江河湖水中驱逐鳄蜥,如同韩愈在潮州才会写出的【祭鳄鱼文】一样。当时的很多文学作品中,无不反映出对水的热爱。
陈太宗时代起,先前有所衰落的佛教随着社会稳定尤其是王家资瓷有所复兴。作为黎文休的金主,陈太宗本人虔信禅宗,他认为,儒学圣人与佛教大师,习气无所不同。陈仁宗1293年退位后,出家为僧,创立了竹林宗。在1308年他去世前,留下了现存第一篇字喃作品【居坐乐道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