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白猫王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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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儿老白对我爱搭不理,朋友在电话里要听听它的叫声,我百般引诱,它就是一声不吭。这还了得,我得训训它。我准备了一根火腿肠,喊一声“老白”,打算它回答以后掰块肠给它。它不应。我把火腿肠拿给他看,它眼睛盯着肠转,就是不出声。我只好以身作则,叫一声“老白”,然后自己“喵呜”一声,咬一口肠吃掉。那老白冷眼旁观,像看耍猴的。如是者再,我坚持着一声“喵呜”一口肠地给它做着示范,感觉自己都快变成猫了,它还是一付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模样。后来看腻了就索性闭目养神,不理我了。气得我把桌子一拍,它“喵呜”一声惊跳起来,我就势把火肠给了它。看来以后想叫它答应只好拍桌子了。
朋友听说大笑,听说过驯狗驯马,就没听说有驯猫的。猫有傲骨,谁也驯不了。
稀奇!猫有媚骨谁都知道,而且还馋,为一口好吃的,可以丑态百出。我还第一次听说它还有傲骨!
朋友说这些毛病哪样不是人给它造成的?如果猫会说话,该有一篇《猫的自辩》。如果人们不是喜怒无常,它也不必学会看脸色行事;如果人们不是那么喜欢奉承,它又何必“妙”不离口?再说馋,如果不是人将大自然给破坏了,如果猫能在野外独立生存,自己捉鼠捉鸟,它才不希罕这嗟来之食呢。如果不是为了活下去,它干么要如此温顺如此懂事地取悦于人?难道它不喜欢自由吗?不喜欢对人吼几声“不”吗?当人们违反它的意愿,让它做什么,不让它做什么时,它就没有愤恨没有悲哀没有宁死不屈的念头吗?别忘了,它其实是一只虎,性情、气势、动作,无一不虎。只是体格略小,算作虎中的侏儒吧。人中的侏儒还是人,虎中的侏儒却只能做猫了。虎威稍逊,虎脾气还在。它不想做的事,肯定做不成,这不是傲骨吗?
那好吧,猫的自由不容侵犯。不再要求它像人一样,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这年我脑出血中风。我第一次去医院抢救时,住了十几天院,没有人能顾及到老白的生存。我回家再见到它时,它已经变成了野猫,又瘦又脏,不成样子。见我回来了,它十分高兴,直往怀里扑。我真是喜出望外了,没想到它还认这个家,还在等着我。
在人类的心目中,猫和狗的地位是不同的。狗忠诚机敏勇敢,往往可与人祸福与共结为生死交。而猫不同,它美丽柔媚又自行其事,它的心从不属于任何人。狗若无主,其状甚惨;而猫若无主,照样高视阔步,目中无人。狗若沦为野狗,即成为人人喊打的目标,盖因其无主便无人庇护,也因其无主了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必要,忠臣不事二主嘛。主子都不要你了,有甚活路?猫则不然,有些野猫并不是被主人赶走的,而是它自己炒了主人的鱿鱼,可能是逃避灾难,或追求更好的生活,或是为了爱情私奔。猫一般不会对主人不弃不离,至死追随。所以有人说猫是奸臣,不似狗般忠诚。但我还是喜欢猫。我不是君主,我不需要狗样的忠诚。我只想和猫像朋友一样相处,好则合,不好则分,谁也不去主宰谁。所以,我对猫没有要求,此地无食,另投别处,也是它的自由。
第二次住院时间更长,康复治疗要几个月。这次我没敢指望老白能在无主的家里坚持到我回家,但要给它坚持下去的理由。我把门钥匙留给邻居,留下几十元,让她每天给老白吃一根火腿肠。为了老白出入方便,窗户上给它留了个缝儿。我走的时候,它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好像和我告别。
我出院回家,它又欢天喜地地迎接了我,哎哟,我还以为我养了一条忠猫呢。可是我一进门就得忙乎了,床上、沙发上都不能坐人,满屋都是猫毛。也不知老白娶了几房太太,好像这一带的母猫都在这里被临幸过。哪里想到啊,老白不仅没有负责任地看家守门,还想着大庇天下寒猫俱欢颜呢。不过,这是小节,不妨它大义可赞,此猫非凡。
先贤曾说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老白大概也有春秋士大夫的遗风吧,我以家人待它,它也以家人待我,数月坚守寒门,不离不弃,足见其拳拳之心,情谊深厚。
老白,好猫!喵,妙!
这里除了实话,没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