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咏梅词的精神世界与艺术魅力品鉴

在宋代咏梅诗词中,将自己的身世之感、家国情怀融于梅花的最佳词作,当推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与陆游咏梅词精神相承的两位诗人之佳作,即瞿秋白与毛泽东同词牌、同题目之咏梅词。这三首咏梅词作中,瞿秋白的《卜算子·咏梅》在词心的抒发、精神的展示、境界的提升、艺术的创新诸方面,皆具承前启后的津梁作用。

图片来源于《从书生到领袖—瞿秋白》封面(陈铁健著,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瞿秋白,江苏常州人,1899年1月29日生,是集革命家、理论家、宣传家、文学家、语言学家、诗人于一身的我党早期卓越领导人之一。在大革命失败的危急关头,瞿秋白主持召开中共中央紧急会议,即八七会议,确立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总方针。1935年初,瞿秋白在福建长汀转移途中不幸被捕。在敌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而百般利诱劝降时,他严词拒绝,对劝降者说:“人爱自己的历史,比鸟爱自己的翅膀更厉害,请勿撕破我的历史。”6月18日临刑前,他神色不变,坦然走向刑场,沿途用俄语高唱《国际歌》,还唱《红军歌》。到刑场后盘足而坐,回头微笑着对刽子手说:“此地甚好。”并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共产主义万岁”等口号,饮弹洒血,从容就义,时年36岁。鲁迅先生指出:“瞿秋白的革命精神和为党为人民的崇高品格是杀不掉的,是永生的!”也恰似瞿秋白《卜算子·咏梅》所预言的那样:“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诗人的坦白襟怀与革命情操自是百世流芳、彪炳千秋。

瞿秋白的一生无不充满矛盾,他理想远大而又心力交瘁;他出身名门却遭家道中落;他才情丰沛而体质孱弱……瞿秋白虽以革命领袖的形象称名于世,而骨子里却是个具有率真坦诚品格的浓厚诗人气质的文人。在生命行将结束前,他以诗文抒发情怀,更以《多余的话》对自己本该以“英勇就义”的革命血色完美结束的生命,进行了近乎残酷的剖析。只有这样率真的文人,才会在生命终结前,有如此坦诚,如此冷静,甚至于偏执的自我反思与质疑;也只有这样坚毅的革命者,才会在尖刻地反思自己的革命之心、政治信念与能力时,仍旧对红色革命、对这个黑暗的世界充满理想主义者的信心和斗志。这些,恰是“情真”诗人之本质的自然体现。正如丁玲所评价的那样:“瞿秋白是属于这样的人——神采俊秀,风骨挺拔,真挚坦诚,毫无矫饰,使人望之俗念俱消。”张学诗《“我是江南第一燕”——写在瞿秋白纪念馆》一文说得好:“又忆起了先生的绝笔,那篇《多余的话》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是文人的情怀,那是书生的情怀,即便作‘犬耕’,也是义无反顾,任劳任怨。解剖自己,甚于解剖别人,明如日月,行似江河,有这样的人品和文品,我们还有什么苛求于这位36岁的书生?”

来源:静安区人社局

来源:静安区人社局

在简要论述了瞿秋白的政治生涯与情感世界后,我们再来论析这首《卜算子·咏梅》词,就易理解与把握了。词云:

寂寞此人间,且喜身无主。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

上阕四句,诗人以旷达之胸襟,直抒历经沧桑坎坷之后的彻悟。开头两句突破常理,独抒“且喜”非凡之心情。此时的梅花既“寂寞”,又“身无主”,应该是悲观,可是此时之“梅”非凡俗之“梅”也,而是化悲为喜。接着“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二句,是写往事如烟,他将历史烟云已从眼底过尽的情形,看成是一种难得的超脱与放松。要知道,此时的诗人,正身陷囹圄之中啊!人生的自由已完全失去,但精神自由是无法剥夺的。这里的“逍遥”之状,与前面的“且喜”之情,遥相呼应,突出了诗人不以牢狱为痛苦的大无畏乐观主义精神。上阕所述,表达了诗人不畏孤寂、视死如归的淡然与超旷情怀。

下阕四句,表达诗人对党内恶劣政治形势迫害革命者与先进分子的痛惜之情,以及不畏黑暗势力围攻与打击的坚强意志与对自己未来的坚定信念。“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二句,喻指诗人自己政治处境的艰难与尴尬,其《多余的话》对此有叙述。以“花落”与“春残”两个意象,借梅花之凋零与春景之凋敝之况,喻指诗人自己遭受排挤打击的凄惨情景;以“风和雨”指代反革命的恶势力,极其形象生动而准确。“一任”,即任凭的意思。它是说,由于狂风暴雨的残酷摧毁,梅花虽然凋零、春景虽然残败了,但落地的梅花却不甘心,不屈服,体现出坚强的斗志与不屈的姿态。紧接着就出现了煞尾的两句:“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对来年美好的春天充满着希望与憧憬。而实际上,却寄托了诗人虽惨遭牢狱之灾、时刻面临就义之危而依然笑对人生、祝愿未来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春再来,香如故”六字,充分表达了诗人革命必胜、真理不败的坚定信念。此词下阕,当有两点重要的暗示。其一,诗人以梅自喻,意志坚毅;其二,暗指党的前途命运。因为“风和雨”,才导致了“春残花落”,无论是集体也罢,秋白个人也罢,万里长征前夕是坎坷的,那时的中国革命是遇到了严重挫折的。纵然诗人没有在所有遗著中直接剖析中国革命所面临的困境,也没有指出中国革命应该坚持如何的具体措施,然而他对于自身的总结,对于错误认识以及缺点的认真剖析,无疑留给后人许多宝贵的启示。

瞿秋白《卜算子·咏梅》一词,不失为一首难得的借物抒怀之杰作。诗人一贯喜欢自然界迎风冒寒、傲霜斗雪的菊花与梅花,其14岁所作的五绝《白菊花》云:“今岁花开后,载宜白玉盆。只缘秋色淡,无处觅霜痕。”此诗托物言志,十分巧妙地嵌入诗人“霜”“秋”“白”的名字。常州的红梅公园,诗人年少时常游赏其间,《赠羊牧之四首》其四云:“出其东门外,相将访红梅。春意枝头闹,雪花满树开……此中有至境,一一入寒怀。坐久不觉晚,瘦鹤竹边回。”可见,梅花已然成为诗人非凡精神与高洁品质的象征。

瞿秋白的一生是短暂的,他留给后人的词作也是十分有限的。但就其《卜算子·咏梅》一词而言,除了其托物言志、别具怀抱的思想意义外,它在陆游与毛泽东同题咏梅词的传承接受过程中,起到了承前启后的过渡作用。在历代咏梅诗词之林中,不愧为一株凄美而潇洒、孤寂而自信的凌寒绽放的词苑奇葩,自应在中国千年词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注:瞿秋白任教的平民女校旧址即在静安区

(此文为缩减版,原文刊于《中国韵文学刊》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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