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瓷:什么是好瓷器?(六)蒲石的“肉真香”

春风十里 鹿先森乐队 - 乐队的夏天 第2期

《前言》

没有想到,国庆景德镇之行,给予我最深刻印象的,竟然是一碗红烧肉。

肉是当地农家散养的黑色土猪,豆渣米糠喂养了十一个月以上才出栏。充足的成长周期让猪肉肌间脂肪充分沉淀,胶质感特别强。

不用太多的烹饪技巧,只需付出时间和耐心。

三分瘦,七分肥,简单的冰糖炒色,酱油调味,肉皮微煎,用柴火灶炖制一个上午,仍保持着劲韧的口感。

夹一块咬在嘴里,弹润脆糯,满口原香,颤动心尖,是熟悉的儿时味道。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迁徙流变。

无论脚步走了多远,品尝过多少美食,儿时外婆家那碗红烧肉的味道却始终熟悉而深刻;

但在繁华都市里,这种味道却成了苦寻不得的奢望。

在景德镇郊外三宝村蒲石山居的餐厅里,一次寻常聚会,我却意外地与它重逢。

它似乎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那天一起午餐的有三个人,蒲石窑主夫妇石骏和小艾,还有我。

赵宋风雅绝烟尘,其对中国艺术史的影响至为深远。

其时,以汝窑为首的宋瓷又开辟了中国陶瓷美学的新境界。

其尊崇一色纯净、自然质朴的审美风尚,成就了中式美学的经典范例。

汝窑虽非地产瓷种,但因为皇帝的喜好,景德镇从雍乾开始官仿宋汝。

督陶官唐英的《陶成纪事碑》中就有“仿铜骨鱼子纹汝釉”的记载;

《景德镇陶录》亦有“汝器,镇陶官古大器等户多做汝窑釉色,其佳者,亦以雨过天青呼之”的记录。

90年的石骏出生于景德镇的仿汝世家,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学院雕塑专业,曾是景德镇陶瓷职业技术学院最年轻的讲师。

在中国的三四线城市,有一份稳定的职业无疑是让人羡慕的。

但是在瓷都,做一个有温度、有辨识度的手工制瓷人,却有着更大的“磁”引力。

从学校辞职后,石骏和小艾接过了家族的传承,先是创立了仿汝品牌“文心素器”,而后又进化出了柴窑汝器品牌“蒲石”。

柴窑汝器较之气窑有着更为深邃的表现,不仅是胎釉的结合度更高,釉里透出的油脂感宛若天然包浆。

就像山居柴火灶上炖出的红烧肉,满满的胶质感。

这支蒲石款的青花写意花卉汝釉笔筒,原本是小艾自己的私藏。

她在晒宝的时候偶然晃了一下,但那独特的器型釉色以及翩若惊鸿的画片,却让我见猎心喜。

大概是无法忍受一个中年男人看器的“色眼迷离”,她最终依依不舍地将其转给了我。

柴窑汝瓷的釉面滋润肥腴,冬季干燥却触手滑腻。

器物表面有种毛孔微汗的感觉,仿佛诸多极细小的矿物颗粒集聚成胶,油中起酥,酥里透油,油中闪亮。

这种釉面不同于景德镇传统仿汝釉的釉质透亮,也不像河南平顶山原产地仿汝的古朴清亮,而是一种失透的亚光质感。

虽然是柴窑1300度高温烧制,玻化度却不高,光泽内敛,厚润安定。

釉色是介于宋代粉青与豆青之间的一种色泽,冷光或日光下会显天青,口沿釉薄处还透些粉意。

我试图用以往所知的色彩名称来形容这种釉色,但绞尽脑汁也没有合适词汇。

最后,我是在一个日本传统的和风配色网站上,找到了极类此种色彩的名称,“錆青磁”色。

这是由蓝、赭和黄色按比例融合后的色彩,似乎也与蒲石铁青发色釉水配上酱胎底色的构成相吻合。

器物开片宛若蟹爪爬行后的痕迹,自上而下,简洁自然,符合“小器大开片”的审美准则。

器型也区别于常见的直筒型,口沿至胫部有些微撇弧度,大抵是取法自日本寺院珍藏的一支南宋龙泉青釉花插,空间线条感更显柔和清雅。

汝器之美,来自于制瓷人对于传统文脉的尊崇,和对原料工艺器型的极致考究。

在反复和枯燥之间守望,石骏用柴火幻化出泥土最清雅的姿态。

一如那碗用上好原料,方能寻味本真的红烧肉。

这支器物最惊艳的还是青花花卉纹,折枝鸡冠花,由著名画师安德宇绘就。

青花料选用了仿明的发色,但苍健深沉却无晕染,很适合画师雄健的笔力。

枝叶皆以侧锋一笔绘就,淡料为正,浓料为反,辅以铁线为骨,说明画师对青花料性的掌握极佳。

“色欺鸡血冻,位胜相公袍”。

这大红袍鸡冠花的写意之作,线条娴熟流畅至极、轻盈绾转。

有若充满节奏韵律的舞者,在虚空清气之中绽放的曼妙舞姿,定格至恒久。

加上水墨的点染堆簇氤氲,花蕾绽放欣欣然如孔雀开屏。

汝瓷审美在于其代表着清静无为的道家哲学,自然含蓄,冲淡质朴。

但现在很多仿汝偏偏喜欢逆向而行,要在汝器上浓墨重彩,看起来欢乐喜庆,却着实是“王婆擦粉,自丑不觉”。

而蒲石的这款青花汝釉,却在形意上做到了彼此契合。

折枝的笔墨恣意,洒脱不羁,配以“錆青磁”色的汝釉,更显出一股子欺色胜袍的孤寒傲气。

所以,在我的眼里,这支青花汝釉的笔筒,是一件适合珍藏的艺术品。

什么是好的瓷器呢?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一件好的器物,不仅仅是一件实用器和观赏器的结合,更饱含着瓷人的创作理念与工艺技巧的完美沉淀,能够在一定空间情境下构建出人与物的关系。

瓷人在手作中物象化了自己,将内心对于物的不可言说的理想与期待映射到了器物上,以此引起观赏者情感的共鸣和心灵的愉悦。

这种共情可以观照出赏器者的精神境界,追寻更为深邃的内心宇宙。

就像那一碗山居红烧肉,

咀嚼回味之间,是内心充盈的情感。

是对故乡的无尽眷恋,更有对亲人的无限追思⋯

这是我的茶器故事

我是陈不烦

我在这里,和你一起

玩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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