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著名建筑师：幼儿园不是游乐园，不能告诉孩子太多答案
本文原载于《新教育家》2019年2月号
日比野拓，日本著名建筑师，日比野设计公司负责人，其旗下的“幼儿之城”累计新建、改造了460所幼儿园，足迹延伸至亚洲、欧洲各地。
无论在日本还是中国，我们都见过不少五颜六色、贴着各类卡通形象的幼儿园。比起这些五颜六色的“游乐园”，日比野拓设计的幼儿园可以说是十分“原始、朴素”。作为建筑师，日比野拓致力于传播以儿童为中心的环境设计理念。在他看来，幼儿园不是游乐园，而是一个自然、真实、朴素、舒适的学习场所，让孩子们感受、学习、成长，才是一座优秀幼儿园的真正意义。
在设计当中，日比野拓还有一个重要的理念，是让建筑物和整个区域联系起来，区域的特色、气候、历史都是和建筑有关联的因素。
我想先给大家看一组照片。
这张照片是我今年6月份拍的，非常漂亮的田园风光。我们公司在日本神奈川县，那里有很多农田。然后这张是意大利布雷西亚，是我去年5月份的早晨拍到的酒店窗外的场景，那里可以听见鸟叫，可以看到袅袅炊烟，还有教堂的钟声，有风吹树叶的声音。这样的环境对我来说都非常奢侈。
现在我们很多人，如果有钱就想买一些更贵的东西，或者是品牌的东西。但对于我来说，真正奢侈的东西不是那些。自然的买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奢侈的，比如现在看到的意大利的幼儿园的照片，在这样的幼儿园里面，没有非常浮夸的设计，采用的都是最原始最自然的木材和颜色。这些树和草都会枯萎，但枯萎的过程也是对孩子们的教育。
这张照片也是，这个庭院长满了草，养活这些草是非常困难的，对于幼儿园来说确实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但是对孩子们来说，春天的时候草会长出来，花会开，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来一些蜜蜂，还有其他的昆虫。这是非常好的教育。到了秋天冬天，草木会枯萎，孩子们能够感受到自然界的循环。
日比拓野设计的幼儿园大都采用原始自然的材料，简洁朴素
我设计的时候最重视的就是这一点，我希望能够激发孩子们更多的活力，让他们有更多的创造力。
这是3岁时候我家的样子，为什么给大家看这张照片呢？其实3岁的记忆对人来说非常重要。我现在仍能够记得我家里的三轮车、花的味道，还有笼子里的鸟。刚才大家看到的窗户打开的位置，我经常会骑上去玩。里面有一个小台阶，我也经常跳上跳下地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有沙发的角落，小孩子都喜欢狭小的空间，我小时候也是一样的，会经常钻到狭小的空间去看。那里贴着的沙发厂家标识，我现在还时常会记起来。也许，正是沙发下面的世界，带给了我无限的探索欲与想象力。
接下来是一个绘本，绘本的名字叫《寻找沃利》。如果想很容易地在人群当中找到沃利，最简单的方法是只给沃利留出颜色。在设计幼儿园的时候，我们的想法也跟这个相似。再比如，这是日本的一个啤酒广告，这个人是非常有名的演员和歌手，做完广告之后，啤酒销量确实增加了。但是，当他们做了一个改变之后，销量增加更快，那就是只给啤酒留了颜色，这样啤酒看起来更加好喝。所以我们设计幼儿园的时候也不会使用非常多的颜色。
这是我们事务所三楼的餐厅，我们为什么在事务所做一个餐厅呢？是因为怎么对儿童进行饮食文化的教育也是非常重要的。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吃饭，理解饮食文化，我们需要给他一个更好的用餐环境。我们先在自己的公司做实验，改善我们的用餐环境，所以做了一个厨房。我们在家里做饭的时候，孩子们也一定好奇，会靠近去看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就满足孩子的这种想法。
接下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最近的项目。
这个是日本赤城县的项目，是我们做的保育园。跟刚才说的一样，我们设计的时候不会使用过多的颜色，我们使用木材比较多，整体色调是暖黄色，墙壁是黑板墙，会出现黑色。这个地方是孩子们吃饭的地方，跟室外连通，一个非常舒适的场所。我们经过调查发现，在这样的餐厅，孩子们吃东西更多，挑食的情况有改善。这是室外庭院的部分，我们设计的时候也非常重视。另外，厕所也是我们设计的重点。在很多地方，厕所都是黑暗、潮湿的，孩子们非常不愿意去。所以我们的厕所设计得明亮温暖。
这是在大阪，这里场地不大，但我们不希望孩子们因为运动量缺乏造成肥胖问题，现在很多孩子都面临这种问题，他们会在室内进行视频游戏或电脑游戏，而不需要去室外，这在发达国家尤为严重。所以我们需要给他们提供多种运动方式，在这种小空间内，也要满足他们充分运动的要求。于是我们就采取了一种保证孩子运动量的立体循环的设计方式。调查发现，孩子们的运动量果然增加到原先的1.5倍。我们现在看到的美术室里面的台阶设计，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下一个幼儿园也是一个非常简朴的幼儿园。幼儿园里面最重要的是每天不一样的，每天是在变化的。这个幼儿园的中庭，雨水可以存积起来，而且根据雨的大小，中庭水的多少也在变化，下雪的时候中庭就是雪，这些变化给予孩子们视觉和其他感官的刺激。
提到下雨，往往人们的第一反应是避雨，而在熊本县幼儿园，日比野拓反其道而行之，在庭院设计了可以打开的屋顶。每当下雨的时候，雨水会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潭，孩子们可以赤脚走进去踩水，冬天的时候甚至还能在上面溜冰。
再看下一个幼儿园，这是长崎县的一个园设，有非常大的窗户。做这个窗户是因为窗户外面是非常美丽的海景，这是一个看海的好地方。对于孩子们来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需要带他们去看自己成长地方、故乡最美的样子，我们希望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在他记忆深处留下家乡的印记，产生对家乡的认同感。
现在幼儿园都比较重视安全防范，会把园舍封闭起来，但我们在设计的时候，更希望它是具有开放性的，因为孩子们需要更多与外界进行接触和沟通。这张照片可以看到，外面走过的人跟内部的孩子们可以互相看见和对话，外面的人可以问孩子们：今天的饭好吃吗？
这个地区台风比较多，气温高，湿气重，我们便使用了当地一种特殊的有孔的砖材料，通风性更好，所有的门和窗户都是可以全打开的。
Obama幼儿园就在日本长崎的海边，孩子们可以登上屋顶，眺望蔚蓝的大海。
下面是我们在中国的一些作品。
这个在成都的项目，我们已经做了一年半左右，设计即将结束，就要开始动工。这个蛇形不是我们设计出来的，而是因为场地本身就是蛇形状。长度大概有400米，宽25米，高低差有15米。我们做的时候利用了这种场地条件，包括15米的高差，做出这样一种蛇形效果。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房顶的照片。
这里还有一大片森林，在对森林里面做开发的时候，我们觉得，如果因为我们的开发剥夺了孩子接近森林、观察自然的机会，那就不好了。通过我们的设计，尽量给孩子们增加绿色，增加一些跟自然接触的机会，才是我们所期待的。所以我们做了这样的“绿色屋顶”的设计。
这个是在海南岛做的一个项目，也是考虑到运动量的问题，做了这个螺旋状的建筑，孩子们可以循着坡度从一楼一直上到顶层，满足他们的运动量需要。而且在往上走的过程中，从内部向外看，可以看到非常好看的自然景色。
讲到这里，我想提一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中国福建的土楼。我们现代建筑用钢筋混凝土，古代则更原始更自然。最让我感动的是什么呢？是这里人们原始的生活状态。城里这么大的孩子都是在玩手机，但是这些孩子没有手机，他们只有渔网和一些抓鱼的工具。他们在小河里用自己的能力去捕鱼，在有限条件下通过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创造自己玩的方式。所以这个跟我们刚才说的是一样的，这些对孩子们来说非常重要，而且孩子们面对的是一个时刻都在变化的环境，水是怎么流的，鱼往哪里游。
大家知道AI吗，也就是人工智能。这个是人工智能的音响，孩子对音响说话音响会回答。比如，我想去哪里，它会告诉你怎么走，非常方便。但是对于孩子们来说，方便真的是一件好事情吗？
我每次在演讲的时候都会提到这个问题。我们为什么想要更加方便？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们便想方设法让它更方便。教育孩子也应该如此吗？不是这样。在孩子们小时候，不让他们过于方便，给他们留一些需要努力的地方，才能让他们自己去思考去解决问题。
下面一个问题也是我经常问的：幼儿园是谁的？现在很多人以为幼儿园是业主的，他们经常告诉我设计幼儿园的时候注意这两个问题：第一，不要让孩子们玩得浑身是泥，第二，不要让孩子们受伤。那全是大人的想法，小孩从来不会这样对我们说。
园长还说希望不要听到家长的抱怨。但是我想说，过度保护和安全是不同的，比如幼儿园里面经常有这样的柱子，为了不让孩子们受伤，会加上防冲撞的海绵。在楼梯处，为了防止孩子摔倒，加了一些地毯。我们需要考虑的是让孩子们在幼儿园里面安全就可以了吗？其实出了幼儿园，还有更多的危机潜伏着。家里面完全安全了，出了家门也有很多受伤的机会。所以对于孩子们来说，重要的是赋予他们自我保护的能力，让他们在以后能够保护自己。
在日本有一种电饭煲比较受大家的欢迎，原因是它不会出现水蒸气，不出水蒸气孩子们就不会被烫伤。但我觉得对孩子们来说并不好。碰到水蒸气会很烫，会受伤，对他们来说都是学习。就像失败是成功之母一样，受伤是孩子们的成长之母。我们原始的灶台倒很好，孩子们可以看到非常多的东西，生火的时候就需要鼓风，需要加柴，做饭的时候会产生水蒸气。做饭需要多少水，需要多长时间，这样的问题都可以让孩子们自己考虑。所以我们设计的时候保留一点点危险，可能会让孩子们在将来的生活中获得更多安全。
简单给大家看一下我们在日本做的能够让孩子们自由玩耍的室外庭院。包括允许自由地使用刀，允许他们玩得浑身是泥，允许他们往高处爬。这是在丹麦的园舍，有很多能够让孩子们藏起来的地方。这是美国的，也有一些台阶，孩子们上了台阶就可以顺着小山坡滚下来，非常有意思。大家可以看空间里面的柱子，当时也让我们很吃惊，孩子们把柱子当树爬。这么粗的柱子他们也敢爬，孩子们的能力真是超越大人的想象。
绳索网一直连接着三楼的露台，几个小孩子正上下攀爬
所以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过度保护他们，不要剥夺他的好奇心，不要让他畏惧失败，要让他勇于挑战。当然，我们设计的幼儿园也绝不是一个游乐场而已，现在很多家长觉得把孩子们放在幼儿园就像放在游乐场，其实是不一样的。在幼儿园不能告诉他们太多的答案，需要他们自己去考虑，自己决定该怎么行动，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希望未来有机会跟大家一起去做真正为孩子们好、孩子们真正需要的幼儿园。
主讲人 | 日比野拓
排版 | 恒璐
审阅 | 王琳
2019 / 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