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小高”与儿子“老高”的探月故事
高震和儿子
在探月学院和老师们闲聊,他们问我,“你们还计划采访哪些人?”我说:“老高的故事很有意思。”老师们神秘一笑:“你确定是‘老高’而不是‘小高’吗?”瞬间一蒙,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玄机不成。直到他们揭开答案,原来“老高”与“小高”是两父子,只不过“小高”是父亲,“老高”是儿子,他们都有一段“探月”的故事。
我们先认识“老高”。当时办公室电脑前一个小男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初以为是北大附中学生到探月学院上自习,但感觉年龄又太小了些,于是抱着好奇和他聊了起来。才知道他叫高若愚,就是老师们传说中的“老高”,是学院的后备学生兼“编外工作人员”。
他们父子的故事则先要从父亲高震说起。
“小高”:从“北漂”开始反思教育
第一次见到高震,他黝黑的皮肤,矫健的身姿不自觉在脑海里出现了小时语文课本里冯骥才《挑山工》里泰山挑夫的经典形象。后来知道他来自山东泰安,心里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高震是70后,小时候是典型的“学霸”,在公认高考地狱难度的山东省,他中考、高考都是保送。大学就读于西北工业大学机电一体化专业。那时他对大学与专业还几乎没概念,只是听人说重点大学,专业有前途就去了。
“小地方有时真看不长远,大城市的信息常常要隔好几年才传进来,所以大家其实都不知道真正想干什么,都是听人说。”这大概也成了高震后来坚决离开家乡选择“北漂”的重要原因吧。
大学毕业后,他回到泰安,在邮电局工作,成了“吃公家饭”的一员。但没过多久,一种恐惧感笼罩了他。一杯茶、一份报,看得到头的未来……这一切让高震不断反问,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在2001年,也没准备后路,高震毅然选择辞职去了北京。他回忆刚到北京的岁月,白天蹬着30块钱买来的破自行车,买一份报纸看招聘,然后骑着车满北京跑,晚上睡地板。起初干的工作都是最底层的,后来进入通信行业。他还记得那段日子,几个人开着一辆车从北京到宁夏去装光缆,外面刮着黑风,他爬上铁塔装天线,虽然很苦,但内心至少有了充实的感觉。
再后来,高震跳槽到了IBM,这时他已组建家庭,有了孩子。因为是跨国公司,时不时到国外出差。有时住着五星级酒店,他突然会感觉到一种不真实。虽然现在也经常出入高级场所,但时间一长,他就感觉到自己和科班出身的员工差距明显,更别说和那些名牌大学毕业的人相比。也是由此,他开始重新审视教育,思考儿子的教育问题。
北京外来人口子女教育从来让人头疼,是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还是流动儿童,似乎只能是一个二元回答。但高震和妻子决定让孩子成为少数的“第三种”,让他自己选择想要的教育模式和方法。
儿子到了读幼儿园的年龄,高震夫妇带着他满北京找幼儿园,但他们俩从来不拍板,只让孩子自己去感受,让他选择喜欢待的地方。
最后高若愚选择了当时还没在全国引起关注的芭学园。但是,距离又成了大问题,在通州买房的他们只能又跑到海淀租房,方便孩子读书。读完幼儿园,高若愚又去了孙瑞雪教育机构读完小学二年级。
正是在陪孩子不断找学校这段时间,高震看了很多教育类书籍。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孩子是因你而来,不是为你而来。”他也正是这样做的,让高若愚自己去选择,自己只在幕后做好护航者的角色。
参加冬令营时的“老高”
从体制外到体制内
高若愚三年级时,母亲想让他去试试国学班。这背后也有高震夫妻俩的考虑。
高若愚的名字是他姥爷取的,即“大智若愚”之意。母亲家庭算是书香门第,且偏好佛法,希望孩子有良好的传统文化修养。而高震对孩子去学国学也不反对,但他认为让孩子明白自己是一个中国人很重要。
他曾问一个定居美国的朋友,怎样给孩子做留学规划。那朋友的话让他很吃惊:首先需要让孩子明白他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这是文化认同。
“中国人应该有中国文化的根基。现在很多选择国际教育的家庭,做了一些追悔莫及的事,很多孩子到最后遗忘了母语,遗忘了自己的文化。他们过着洋节,说着洋文,可真正想融入西方主流社会时,才发现了身份的巨大悬殊。孩子最后只能生活在夹缝中。”
高震夫妇都来自山东,对传统文化天然情感上有亲近感,在取得孩子认同后,他们将孩子送进了北京智泉伏羲学校。
在这所学校,高若愚从小学三年级一直待到六年级上半学期,后来又去了另一所叫做智园的读经学校。
在读经学校待了四年,高若愚却有点后悔当初的选择。他说自己虽然很喜欢国学中的一些内容,让他明白中国文化的内核,也促使他懂礼仪,但他很反感只是不断地背书,越到最后越没兴趣。
小学毕业后,高若愚和他的一帮小伙伴,来到承德十六中,这是一所智园学校参与课程建设的公办学校。虽然他只待了一学期,却经历了很多事情。
刚进校,学校组织摸底考试,按照成绩分班,总共8个班,高若愚被分到了8班。但在期末考试,高若愚却考到了年级38名。为何成绩能有如此大的突破,高震认为,虽然以前在读经学校数学和英语学习都不算很系统,但其实后劲是很足的,因为养成了自主学习的习惯。
公立学校在很多地方都需要高若愚重新适应。但就在这短短一学期,他还遇到了学习生涯最大的挑战——被霸凌。
高震对孩子遇到这种问题,有自己的一番看法:“作为家长当时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愤怒,然后是担心,既担心孩子受到伤害又担心孩子有所隐瞒。但在确定孩子没有受到大的伤害以后,其实我们也想看看孩子在遇到这种问题时处理危机的能力,我们只告诉他要做到进退有据,后来这件事在老师的插手下得到了平息。”
但“老高”在十六中的学习,却在期末“小高”带着他参加了一次活动后戛然而止,走向了另一条路……
高若愚在探月学院足球队里踢后腰,绰号成了“老高”
“双重身份”的父子俩
高若愚说:“来探月之前,我正处在一个特别迷茫的时候,就如同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父亲带我走进探月,他没有告诉我好坏,只是说,你可以试试选择这个方向,也许能找到出去的一扇门。”
这是“老高”在探月学院初体验的感觉。这个只有13岁的男孩,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许多,虽然话不多、慢,却条理清晰。
父子二人与探月结缘是因为高震的“不务正业”。高震的工作本来和教育没什么关系,但因为经常关注教育,也因此认识了很多教育界的朋友,曾作为志愿者去支教,也帮助过打工子弟学校……但真正让他决定投身教育事业的,是母亲的离世。
那一瞬间对生命的感悟,似乎让他又回到了刚到邮局上班那个小伙子的心情:必须做点能让自己内心充盈且真正有意义的事情。2017年的一天,高震看完微信朋友圈,照常去了东直门附近一个教育讲座。这次却有点不同。他看见场上到处都是教育界的大咖,但整个讲座的主角却是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全场聚焦的核心就是探月学院。后来没多久听说探月组织了一场体验活动。高震便推荐给儿子,于是父子俩一起去亲身体验了探月的项目。寒假,高若愚又参加了探月冬令营,就告诉高震,自己不走了。
但探月还没有正式招生,坚持要留下的“老高”于是成了探月学院的后备学生与编外工作人员。同时,“小高”也辞去了IBM的工作,成为探月项目正式员工,负责IT以及学习平台构建工作。
但探月学院有严格的招生标准,尤其对于英语能力,要求能在英文环境下正常上课、阅读和写作。这对高若愚是个不小的挑战。他在探月的办公室利用各种网上教学平台及APP自学初中的内容,其他老师也会定期给他作辅导,已经超过了探月学院1∶7的学生导师比。高震开玩笑说:“探月现在所有的课程率先都是我们家孩子在使用。”
今年九月份是否能达到探月的入学标准,“老高”还是忐忑的,他也知道之前自己的学习经历使得英语相对短板。“如果没有达到标准怎么办?”他很坚定地说:“那就再奋战一年。”记者接着问,“不考虑先去其他学校就读吗?”“不想去。”
父亲高震内心也十分复杂,“本来我和他妈妈都希望他在学校再待1年然后到探月,但
他来了就不想走了。我们一直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也就答应了。”
“但作为父亲,其实有时也很难受。我和他每天要在地铁上来回花3个小时,经历北京最拥堵的地段。一个13岁的孩子,在人流中挤到我怀里不能动。哪有父亲想让孩子过这种生活的。有时看到北大附中的学生三五成群在一起玩,我也会担心他是不是很孤单。所以我也劝过他好几次,带他去看了很多国际学校,但他就是不愿意去。每天早上起床盼着来,下班了不想走。上周末我们开家长共建会,还非得跟来。大概这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吧。”高震说完,眼角明显有些湿润。
高若愚(中)在冬令营和同学做热身游戏
探月“局中人”
正因为这种双重身份,在同家长交流时,高震更能体会家长的担忧与焦虑。在探月家长和学生的交流群里,他曾写下这么一段话:
“我的大儿子参加探月冬令营后,跟我说不想离开这里了。起初,我理解为安慰,大概他是告诉我,我做出跨行加入探月这个决定是对的吧。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的不是感叹句,而是陈述句。此后,地铁西二旗站的洪流里多了一个13岁孩子的身影,虽然常常被淹没,但从未缺席……可是,我也没法让他离开,因为探月的这些人,我是说,每一个人,他都喜欢。
“我看着他跟这伙人成了良师益友;看着他和这伙人一起思考、努力。现在,他早上盼着来,晚上不想走。我是做IT的,属于有了孩子后才自学的业余教育爱好者,我也说不好这算不算一片云影响了另一片云,一棵树影响了另一棵树,但是我觉得,孩子有一种辨别爱与真诚的天赋,他就能感受到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坦率地说,我觉得无论在哪个学校都不是问题。只是每天要去那儿的是孩子,不如听听TA的感受?”
在采访高震前,探月学院的老师们就告诉记者,虽然他外表是山东大汉,但其实他是一个很容易感动的人。看到这段文字,记者不由释然。
“为什他们叫你‘小高’,你儿子成了‘老高’呢?”采访快结束时,记者们问到这个问题。
高震笑着说:“大概我心态年轻显得也年轻,有一天早上他们就都这么叫我了。至于我儿子,他在足球队里踢后腰的位置,这是很老成才能踢得好的位置,于是足球场上的‘老高’就蔓延到了办公室。”
高震在探月的工作,具体说,主要是为孩子的学习提供世界级的内容、个性化的学习方式和扎实的学科基础。而这一切的推动需要一个良好的网上学习平台。基于国家课程大纲、美国Common Core、AP大学先修课程以及个人专业发展需要,探月学院选取了可汗学院、Coursera 、Edx 等世界级内容平台作为主要学习工具,并建立数据接口和结构化数据库来对接学生的学习数据。
虽然只是负责了探月学习体系中的一部分,但高震却认为,如果有什么力量能够在教育体系的变革中,发挥积极的作用且有深远影响,极有可能就是探月这种模式。但他也强调,这不一定就是探月学院。对于探月后续的发展,他认为,如果不能把资源、资本做到有效整合,不断迭代更新,探月学院的持续性、对人才的吸引性都将有严峻挑战。教育是永远不能离开人的行业,人工智能不能替代真正的教育工作者。他坚信,不管是人的迭代还是社会组织的迭代,都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只有一个探月是不能使整个体系发生变革的,必须有越来越多,类似探月这样的创业学校达到一定量的基础上,才可能发生质变。
高震说:“这就是我寻找的有意义的事,但不局限在探月。坦率地说,我和孩子来到探月,首先是缘分。我希望我后半辈子投身在教育事业中,我和探月在一起首先是我们目标是一致的,道路前进的方向是一致的。我也特别喜欢这个团队,但我从来不会说未来一定会怎样。第一是缘分,然后还要相互认同。”
探月学院正在为9月份的招生工作马不停蹄地筹备着,对探月的未来,高震表示自己完全一点不担心。
在办公室,好几个探月的伙伴聚在一起想象如果真的招生不成功,那就把现有家庭孩子聚到一起教他们,没钱了就出去一边做其他事一边维持学院的运转。这听起来有些许夸张,但也正是这种强烈的使命感不断驱使着团队前进。
高震说,如果按世俗的标准来定义成功或失败,他认为探月失败的可能性很小,只能说最后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达成12年内彻底变革教育体系的最终愿景。
“创业不是为了圈钱,而是真正的想去做一件有益的事。正因为单纯所以成功的概率大,有了杂念则会很难。”
理工科的高震有自己的思维习惯:“面对困难,我会首先考虑这是不是可以量化的。所谓量化的困难,就是可解决的困难。只要最内核的逻辑,发展的战略,构建的途径没问题,就一定在朝成功的方向迈进。其实我对教育没有什么很深刻的理解,但我觉得教育最重要的是跟谁在一起。其实很多家长关心的都是量化的问题,却忽略了那伙真诚的人,或者叫有梦想的人、有爱的人,只要找到那伙人,让孩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就好了。”
“这是不是教育的本质呢?”高震笑着反问。
新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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