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她，千万不能学袭人
拦住她，千万不能学袭人
听雪女子
这个“她”，指的是晴雯。
周日，在云龙湖畔散步时，碰到几个年轻小女子，她们一边走，一边议论着晴雯和袭人。不是我喜欢偷听，是她们的声音忒大，争得急赤白咧：
一个说，不喜欢晴雯，太张狂。
一个说，看看人家袭人，多会做人，什么都有。
个子最高的一个说，现在社会，就得像袭人这样子，才吃得开。
只有一个小个子，情绪很激动，脸憋得通红，大嗓门地说，你们太功利了！
我听出来了，她们争来争去，归结为一点是：晴雯要是学袭人“会做人”，“顺着王夫人”，依那颜值，那活什，小妾的位置，哪有袭人什么事！言外之意，做了小妾，就上天了，吃喝无忧，不至于搭上性命。
回到家后，小女子们的争论一直在耳边萦绕，竟搅扰得坐不住，心不安——我着急呀。生怕冥冥之中，晴雯显灵。若她再不堪其扰，一咬牙一跺脚，拜袭人为师……不敢往下想了。真想隔空喊话：小姑奶奶，千万打住，可别学袭人！两百多年来，那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喜欢你，全是因了你那率真的性子。“袭人”在书里书外有的是，像你晴雯这样“卑微却不低贱、敢爱还要平等”的，只你一个……
当然，这是调侃了。晴雯不可能听得见，我也不可能去喊话，喊了也没人听。但是，“要不要学袭人”这档子事，倒可以理论一番。
晴雯、袭人，是《红楼梦》里的两个经典文学形象，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她们的具体情况，这里不再赘言。
我就直接说，我为什么喜欢晴雯。
我喜欢晴雯，不是因为她长得俊——长得不俊，还能进大观园？
不是因为她伶俐——大观园里，除了憨头憨脑的傻大姐，其余的，哪个不是聪明伶俐？
不是因为她的女红过硬——女红是古时女人的必修课，从主子到奴才都得会两下子，否则嫁不出去。
我看重的，是她骨子里的那份傲：出身低微，却不愿像袭人那样奴颜婢膝；向往爱情，却从不像袭人那样没有底线；也想手头宽裕，却绝不像袭人那样出卖朋友。她如花似玉，独立，敢爱，有个性，不怕鸡蛋碰石头；她率真，在爱的人面前，不卑微，看重一个平等；她痴情，为了心爱的人，根本不顾病体；她勇敢，在王夫人面前，敢于据理力争……况且，她还是个丫鬟——
说到这里，容我扯几句。因为每回提起曹公和他的“红楼”，我就情不自禁的想起早他400多年的施耐庵和他的“水浒”。这个老爷子有点不可理喻：他到底有多仇恨女人，才把笔下的女子们，写得那么不堪？yin荡的、拉皮条的、偷情的、谋害亲夫的，坏女人的所有坏事，似乎都让他笔下的女人做尽了。就是女好汉，他也让她们男不男女不女，没点女人味儿。就一个温婉的林娘子，也是把林冲逼上梁山的由头，像是给“女人是祸水”做得注脚。啧啧，这跟曹公笔下的女性，不可同日而语呀！你看，一个丫鬟，都刻画得这么精彩——
应该说，此前，也有追求个性解放、追求幸福的女性形象，如唐·元稹小说《莺莺传》里的崔莺莺，明·话本小说《杜丽娘慕色还魂记》的杜丽娘，但是这些，作者赋予她们的，都是贵族小姐的身份。像晴雯这样出身低贱，却依然保持了独立个性的，绝无仅有，从中可见曹雪芹的悲悯情怀，这也是晴雯这个人物的熠熠闪光之处。这么说吧，这个文学形象，犹如一个指路明灯，给无数生活在底层，渴望得到尊严的草根一族，以一丝光亮——这样的自尊自爱，才是女孩子，包括现在的女性最该拥有的品质。
不喜欢晴雯的，认为她任性，目中无人，呵斥小丫鬟，不把袭人放在眼里，还敢跟宝玉使性子——此言不虚，她的确是这样做的。但不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在大观园里，被老太太喜欢，是每一个女人求之不得的，因为老太太代表着权威。晴雯从小跟着贾母，又因深得老太太宠爱，才被送给了宝玉。以晴雯小小的年纪，因此有一点骄傲，是可以理解的——莫说她，就是位尊至伟的邢夫人，不也是因了贾母的不待见，而落落寡欢？但，伶俐的晴雯，断不会因有贾母作靠山就恃宠而骄。用脚趾头想一想，也会知道，贾母调教她，第一课就该是顺从、服从。
真正让晴雯有点傲娇的，是宝玉的喜欢——贾宝玉不是普通的男人，那是一个公子哥，大观园里的大众情人。被这么一个玉面公子喜欢，让她这个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小人儿，找到了一点点尊严。两人两小无猜，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多年，这份情，很纯洁，不捎带任何附加成分。正因为爱得纯粹，晴雯对宝玉，才可以命相抵。换句话说，在她心里，不管是谁，任何给这种纯情带来威胁的，她都会像个刺猬一样，扎过去。她的出言不逊，是条件反射地本能反应。她对小丫头呼来喝去，那不过是让她们别做白日梦；她怼袭人，是因为在她心里，宝玉是她的，哪里轮到她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来显摆“我们”？依她的冰雪聪明，自然会猜到，王夫人为什么知道她素日里的装扮？袭人又为什么会逆袭成功？但她没有以其人之道待之，这也是晴雯值得称道的地方。
说晴雯不会做人，无非指晴雯不圆滑、不世故、不八面玲珑——对此，我不以为然。试想，她与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贾母，都能相处得来，这个妮子得有多聪慧！不是她不会做人，是她不愿愧对良心，放弃自己做人的底线。想想也是，谁的圆滑，不是用原则换来的？
反观袭人，她在晴雯面前，是自卑的，因为她既不如晴雯漂亮，也不如晴雯心灵手巧，更不如晴雯得贾母青睐。袭人的本分的改变，是在她有了非分的想法之后。她摸透了王夫人望子成龙的心理，事事迎合王夫人，往王夫人心里做事，结果，还就被她赌赢了，她与王夫人一拍即合。她本来是可以离开贾府的，但是她却心甘情愿留下来，因为她向往这里的锦衣玉食。与其说她喜欢宝玉这个人，不如说她喜欢宝玉身后的家世。
按理，一个人向往幸福生活，无可厚非，不管Ta是男是女、什么身份。但是，无论做什么，都应该有底线。若是像焦大那样，替主子过命，为救主子，自己宁愿喝马尿，赢得主子另眼相待，故而改变命运——会让人敬几分。但是，若是为了向上爬，而不惜贬损他人、踩别人的肩膀，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知道喜欢袭人的，究竟喜欢袭人的什么？我就不信，你的闺蜜、你的同事、你的朋友，若真得像袭人这样，你会不介意？
反正，我会介意。我的身边，若是有像袭人这样的，即便她不是针对我，我也不会跟她做朋友。所以，我才向晴雯喊话：
晴雯，你可得挺住，千万别以袭人为楷模！
话又说回来，人家袭人的粉丝，就不一定这样认为了，人家得喊：晴雯，快过来，欢迎加入我们zhan队！
这是因为，作为审美对象，袭人与晴雯，都是同等出彩的。读者，不过因了性格、环境、出身、认识等诸多因素，而对两个人物各有偏好，都在情理之中。我自己，木讷拙言，不善变通，认死理，半辈子委曲求全，吃了不少亏——因而，心里总是情不自禁为晴雯鼓与呼。
索性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
我不仅要拦住晴雯，还想拦住那些年轻的女子们：
小妮子们，还是莫羡慕袭人吧。不要说袭人能不能当小妾，已经是小妾的平儿，她有幸福可言么，又有多少幸福可言？与其花时间研究袭人的心思，不如花心思钻研晴雯的独门绝技——“补金雀裘”。毕竟，时代再怎么变，有些东西不会变：
收获的路径只有一条——诚实劳动；爱情的路径也只有一条——两颗心的真诚碰撞。否则，即便你做了别人的试验品，也不见得能得到幸福、获得爱情。
2020年11月19日写于听雪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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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章-：此文看来是评点《红楼梦》人物的，实则是对众多中国古典名著的综合评论，焦点在女性。即针砭的是旧中国低化、矮化甚至丑化女性的那种文化现象——只有听话、顺从、女子无才便是德。旧社会，妇女的解放何其难，重重压力下，那些没有文化的穷苦的女性多数只能无奈听命，谈何挣脱，总是有一股强大的势力不让她们解脱，就连一些反封建，倡导女性解放的文化斗士们，也常常犯一些欺凌妇女的脏事。所以，很多有个性有才华的女性被扼杀。这种观念现在被根除了吗？没有。听雪说得那几位女子本身就没搞明白，甚至有些女性本身就不自爱。听雪的观点在文中已经十分清楚了。
不傻的呆瓜：小女子们争论，多与爱情有涉。如何获利自己珍视的那份情感，是个深不可测的话题。虽说古时候的爱情观与当下有着本质差异，但追寻幸福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所以，出现羡慕袭人而冷对睛雯的状况，与时下的幸福观扭曲怕是有很大关系。不愿艰辛付出而轻易获取锦衣玉食，才出现了二奶、三奶这般不堪的世态，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基于此，大喝一声：拦住她，千万不能学袭人！正是清醒者的良心善举，值得尊崇。
重阳菊：袭人是浸染了欲望的袄，晴雯是一袭无瑕的袍。
沙弥一梦LQY：学袭人、嫁世仁，体现的是社会道德的下降，听雪写这篇，是一种社会责任感。
袭人花气转为霾，玉洁松贞日少侪。
逐利居心增伎俩，空言社会创和谐。
空谷幽兰：听雪又出好博了，我来迟了，对不起！
听雪明诏大号喜欢晴雯，文中她着重列举了晴雯品行，确实让读红楼的人从心底叹服。
听雪为什么赞美晴雯？毫无疑问，惺惺相惜啊！听雪心底具备晴雯的潜质，而且有所超越。别的不说，就看博上的烟云，别人送给她的金笔已经有一万多，拥有粉丝（应是流量）六十万。这证明，听雪的学识和为人得到大家的认可。她有才华，有操守，有底线，愿为高尚大声疾呼。这种精神十分可贵。
我也喜欢晴雯，记得那年背诵《芙蓉女儿诔》，常在“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的句子旁边感叹唏嘘。而今老病，依然难忘背这篇诔文的情景。
社会人群，我不能左右。有人要为袭人张目，随他去吧；年前看一份材料，说大学为了思想教育，组织学生看《白毛女》，再进行讨论。结果认为喜儿傻的占了多数：嫁给黄世仁不是挺好吗？何必等他来抢！
爱谁很谁，总是有思想根源的。人的价值观已经形成了，不能掉以轻心。或许，这就是听雪登高一呼的原因。
雅和沙弥老师：
三观价值似阴霾，物以群分不与侪。
振臂一呼听雪在，人人响应始欢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