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小小说:青春的碎片
青春的碎片
张亚凌
那年我20岁,大学二年级。年轻的心里装着个男孩,是在阅览室里一本书上认识的。
八十年代直到九十年代初,很多杂志下面都有交友信息。好像大家都憋闷得久了,需要开一扇窗透透气。我注意到他,源于“喜欢文学”“北方的风沙铸就了他的坚韧”“生活的苦难却沉淀成了一束光,温暖而向阳”。那时的我,是个看起来很文静其实很冲动的文青,我喜欢这种很阳刚的男人式陈述。
半年的书信来往捕捉到了以下信息:中国地质大学毕业,油田工作,目前在山沟里做前期勘探工作。
青春的激情一旦燃烧起来,任何扑灭的举动无异于倒油灭火。青春的爱恋一旦冲破堤岸,不计后果极为自我,想走就走哪怕没有精确的方向。没有提前联系,我就跳上火车奔向信封上的地址。
省去所有过程,终于进了山,终于找到了他们工作的临时简易工房,终于看到了一个有大学痕迹的男孩(我这样说是因为一路遇到的都是接近野蛮的人,裸露着上身,踢踏着破鞋,看一棵草,目光里都是猥亵),是我要找的男孩的舍友。
直接说他的眼睛吧。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那双眼睛在我心里依然年轻,依然闪烁着,我一回看就心旌摇曳不能自已。眼睛有点凹陷——很像异域人,黑黑的,亮亮的,透着干净透亮。不敢对视,一看即沉沦。
他招呼我进了简易的工棚宿舍里,打来水,让我洗洗。也不知从哪里还找来了一些的水果,很抱歉地说水果变成了干果了。他一边解释说我要找的那个男孩出差了后天回来,一边整理着房间。似乎怕我尴尬,陪我坐了一会儿,说了男孩的一些事,都是多有本事多能干。我好像压根啥也没听进去,只是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在男孩回来之前,他给我打洗脸水,盛饭,抽空陪我在山沟里转了转,叮咛我晚上睡觉关好门栓,有事叫他,他就在紧邻的那个工棚里。
与他在一起时,我的心似乎蹦跳着逃离了我,远远地站在一旁。
我能看见她,那家伙满眼迷恋地瞅着人家,花痴般,让我很难为情。她趁着自己无形无声,凑过去,都快贴到人家身上了,可恶的家伙!突然,她冲我一笑,银铃般,吓着了我。她还眨巴着眼睛一脸坏笑地问我:傻丫头,谁会幸运得天天沐浴在这双眼睛里?我示意她快走开,她偏不,还闪到人家的身后,小手儿捂住了他的眼睛,脸蛋儿贴在他的脸颊上。天哪,羞死了,太过分了,赶紧给我回来!回来!!
跟他在一起时,我的心成了不听话的没皮没脸的疯丫头,我只能勉强地管住自己的身。
他指给我看河谷的那些柳树,发大水时只能露出树冠是啥样子,冬天又怎样。又带我看了山丹丹花,远远地,红艳艳一片……山里小路,他前我后,所有的景致都浓缩为一帧背影:挺拔,干净,舒适,最终是——悠远。
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不属于这个山沟沟,他不应该呆在这个山沟沟里。后来的事一再证明我的预感是准确的:
他多次被山里的土著男人殴打,仅仅因为自家婆姨喜欢看人家,喜欢跟人家搭讪,尽管面对她们的主动,他一个劲回避,还是被迫离开了。
这些,是我要寻找的那个男孩后来告诉我的。他在山沟里却如鱼得水,后来回到油田的机关做到了处长,没有工作的美貌妻子开着宝马,房产多处。这些,都是后话了,与我的青春也没丝毫关系。
青春的岁月,留给我最美最宝贵的回忆,就是那双眼睛。
不老,一直年轻,干净,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