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是青云暮逐臣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我将不再回忆,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狄更生(美)
朝是青云暮逐臣
▷菩提之恶花
1
袁世凯说,“天下翰林真能通的,我眼里只有三个半,张幼樵、徐菊人、杨莲府,算三个全人,张季直算半个。”张幼樵即是清末大臣张佩纶,字幼樵。那半个就是毛领袖在谈到中国民族工业时曾说:“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
说起张佩纶,他是晚清之中少有反复提出注意老毛子侵略野心的大臣,光绪三年及翌年,可惜大清已经千疮百孔了,未出手的人比出手的人更垃圾,不过个个都群情激奋,上位之后还是一个比一个更糟。
1885年,历尽中法马尾之战的败局,张佩纶内心苍凉,被清廷下旨从严治罪,遣戍察哈尔察罕陀罗海、张家口等地,夜宿北京法源寺,听淅淅沥沥的雨声,宦海浮沉,几不能寐。
年年祖饯碾坊尘,
朝是青云暮逐臣。
横海新军谁习战,
曲江废苑尚留春。
黄仁宇先生所言政坛的阴阳两面,在一个看似完好无损的晚清呈现极致。女人当家,墙倒屋塌。估计在慈禧一朝,张佩纶做成了清流。有兴趣的可以胡乱找找当代人姜鸣的研究,他对张佩纶与晚清的政治格局,缜密入微,常常在阅读张佩纶与李鸿章、李鸿藻、张之洞等人来往的信札,以及日记手稿,诡异轻笑地体会着一百多年前诡谲多变的种种政治权谋。
2
李鸿章嫁女被演绎成了《孽海花》,那只是美丽的传奇。不过豪门小姐与落魄才子偶遇,源于两首题为《基隆》的七律,才子先看到了小姐的文字,简直叫他触目惊心,若不是在相府,当着未来老丈人的面,差点拍案而起,诗文如下:
基隆南望泪潸潸,闻道元戎匹马还!
一战岂容轻大计,四边从此失天关!
焚车我自宽房琯,乘障谁教使狄山。
宵旰甘泉犹望捷,群公何以慰龙颜。
痛哭陈词动圣明,长孺长揖傲公卿。
论材宰相笼中物,杀贼书生纸上兵。
宣室不妨留贾席,越台何事请终缨!
豸冠寂寞犀渠尽,功罪千秋付史评。
男人在世,愤懑无语,缺的是知己,大暑天把酒言欢是一回事,酒后坐而论道又是一回事,可是这世间的男男女女视感情,一加一,非此即彼。岂知“从来文字姻缘,感召最深;磁电相交,虽死不悔。流俗人哪里知道!”
这一年,张佩纶四十一岁,李菊藕二十三岁。李鸿章的高参、掌上明珠,下嫁一个老男人,三婚,年届不惑,上无片瓦、身无分文。
而张佩纶从此再提“菊耦”,往往称“内人”或“内子”,如光绪十八年壬辰四月初三日“晴,午后阴,夜听内人弹琴”;十二月十五日“晴,在兰骈馆半日,与内人茗谈遣闷而已”,不胜枚举。其夫妇闺房琴书之乐,与宋代赵明诚、李清照相比较,亦不少让。
婚后著名的文字争论有“嫁娶说”,光绪十五年己丑五月二十一日,夫妇二人同读宋人笔记,李菊藕对北宋理学家胡瑗的“嫁女须胜吾家,娶妇须不若吾家”不以为然,批了一大通东东。估计这也没有大不了的原则问题,张佩纶就保持了沉默,所以我看到的是张夫人按照自己标准定的批语,女人嫁人,“读书明理”足矣。
至于后来老丈人认为明成祖朱棣是高丽石贡妃所生,老婆断然判为“高皇后所生”,清流张佩纶和了一把稀泥,“余曰:皆有据。”
好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张佩纶与李菊藕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张志沂,即张爱玲的父亲,张爱玲的小说《心经》,讲父女二人惨烈的感情,令人生疑作者所指,所以张爱玲的恋父情愫,以及后来胡兰成缺少真诚的聆听,旋即释然,一个女人幼年青春的成长,父爱的狰狞抑或缺位,大抵如此吧。
【油画:莫奈】
The end
【菩提之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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