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得了与一盆洗脚水

主人公素描：刘岳岗，荆紫关镇村镇中心主任。五十多岁。脑门宽，印堂亮。身材高大魁梧，走路稳。嗓音好，幽默风趣。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拿一支。点着，狠狠地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两根烟柱。

我是荆紫关村镇中心主任，在脱贫攻坚这场战役中，主要负责村部提升改造、文化设施建设、卫生室建设、贫困户危房改造等项目。官不大，责任大。工程质量上不去、进度跟不上，上面都要向我追责。咱们先不说这，今天，我主要想给你拍拍（淅川方言，“说说”的意思）我们夫妻之间的家务事儿。

我的老伴儿名叫韩春枝，陕西省商南县青山乡人。别误会，我就这一个老伴儿，真正的原配。前些年，她从一家企业退了休，在家照伺候我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老伴儿陕西方言浓，嗓门大，结婚几十年改不了。其中，最典型的一句是“咋得了”。这句口头禅在镇政府大院是出了名的。开始，我觉得很没有面子，仿佛大家都知道我怕老婆似的。不过，我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心态：怕老婆是对老婆的爱，这也不损我的光辉形象呀。

2017年初夏，脱贫攻坚的项目进入实施阶段。全镇村子多，项目多，我一下子忙了起来。早晨擦黑儿（淅川方言，“天不亮”的意思）出门，晚上摸黑儿（淅川方言，“天已经黑了”的意思）回来，两头不见天。有时候，回到家老伴儿已经睡着了。接连二十多天，老伴儿不干了。这天晚上，我又回来晚了。她冲着我大声喊道：“咋得了，你把这个家当成旅社了。你一天到晚不着天，你在忙啥？”我说：“忙啥？忙工作！”她说：“鬼信，工作哪会有这么忙？是不是在外面瞒着我做了啥事儿？”我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我都几十几了，能瞒着你做啥事儿？你要不信，你明天跟着我下村看看！”她说：“去就去，你以为我不敢！”老伴儿说着，扭给我个脊梁，呼噜呼噜地继续睡大觉。

我本来是随口一句话，可是，没有想到老伴儿却当了真。第二天早晨，我发动车，刚要走，她拉开车门，一下子坐到了副驾驶上。原来，正值五一假期，女儿和儿子都回来了，老母亲有人照顾，老伴这算是彻底解放了。可是，就算是你老韩可以休息几天，但也不能粘着我下村呀。工作带着老伴儿，这让我多没有面子。不过，我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赶她下车，她一定会对我起疑心，会把我骂个狗血喷头。我想了想，也好，就让她体验体验我的工作。于是我开着车出了家门，直奔施工现场。

我们来到的第一个村是沙渠河村。这个村的村部建设项目审批下来了，可是，有几家不愿意在征地协议书上签字，建设用地一直落不了地。不能再等，今天必须把这个事儿解决好。到了沙渠河，几位当事人在村干部的通知下，早已经在村部等候。当我再次把政策和补偿标准说出后，几位当事人就吵开了。甚至，有人提着我的名字骂。在一边坐着的老伴儿不干了。她呼一下子站起来，大声说：“咋得了，你们敢诀（淅川方言，“骂”的意思）我家老刘，我……”她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急忙跑过去，用手捂着了她的嘴儿，低声说：“你只旁观，别添乱。否则，我马上安排人送你回家！”老伴儿听我这么一说，便气冲冲地坐到外面，不吭声了。我乘着出来的间隙里，掏出手机，给老支书李正师打了一个电话，请老支书过来帮帮忙。老支书李正师出面后，我再次有礼有节地讲政策，讲标准，讲村部建设的意义。最终，几位当事人在征地协议上签了字。

解决好沙渠河的征地问题，我便开着车带着老伴儿去三岔村。这个村的文化广场涉及几家附属建筑物的拆迁问题。路上，沿途看了几个村的危房改造进度，到了三岔村，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停好车，老伴儿拉开车门，脚刚落地，就扯着大嗓门喊起来：“咋得了，镇里来了这么多领导！”她这么一喊，大家都朝着我们这边看。我一看，原来是几位镇包村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员。等我们走到跟前，一位同事调侃道：“咋得了，刘主任今天是带着夫人来工作呀！”我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但是，我的脸还是有些发热。我急忙说：“我们家‘纪委书记’不放心我，特意来监督我的工作！”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三岔村的文化广场建在村部外面的小溪边，长着几十棵古树，环境非常优美。但是，由于毗邻人家和路边，这个树林里原来有砖混平房一间、彩钢板房一座、厕所一座、水池一个、混泥土地平一块。其中，砖混平房是村支部书记陈文才家的，原来开有小卖部。我立即主持召开了会议，讲了建设文化广场的意义、给村民特别是给附近村民带来的好处，同时，也提出了补偿标准。由于村支部书记陈文才带头签了字，其它几户也都没有什么意见。等到做好合同资料、签好字，已经下午一点多了。我们在三岔村简单吃了一点饭，我又开车带着老伴儿继续往下一个村子里跑。

就这样，老伴儿跟着我接连跑了三天，实地查看了二十几个村子的工程建设，共处理矛盾纠纷4起，签订合同二十余份。第三天晚上，我们回到家，已经夜里十点多了。我正要去打洗脚水洗脚，老伴儿却把我按到沙发上，温柔地对我说：“老刘，你坐下，我来。”老伴平常对我大吼大吵惯了，一下子温柔起来，我还真有些不适应。我用手摸了摸她的脑门儿，问：“老伴儿，你是不是病了？”老伴儿打开了我的手，宛然一笑，说：“死鬼，你才有病呢。”老伴说着，真的打来洗脚水，开始给我洗脚。老伴儿一边洗一边说：“老刘，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你了。没想到你的官不大，工作这么忙。这些天我只是陪你跑，就已经累得不轻。可你又要开车，又要工作……”老伴儿说着，泪水便流出来，落在了洗脚盆里。

第四天早晨，我再邀请老伴儿下乡，老伴儿不去了。她操着浓重的陕西口音对我大声说：“咋得了，你还要让我去，想把我累死呀！”看来，她这个口头禅是改不了了。不过，从此以后，无论我回来再晚，老伴儿都要坚持给我洗脚。这消息在镇政府大院传开后，同事们都羡慕得不得了。其实，我心里知道，老伴儿这是在支持我的扶贫工作呀！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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