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供天地间,传承千万年
若说中国文化的源头,大抵是离不开阴阳的;阴阳之中,又蕴含着五行。说起来,五行之中的金木水火土,其要义都是极为抽象的概念。不过在现实中,我们总喜欢一一对应。也罢,无伤大雅。这五种源于自然的元素,究竟哪一种,最先被我们有意识地方利用(而不是下意识、无意识地)?
毋庸置疑的,应是火。
也正是火,推动着整个人类历史向前发展了一大步。
放眼全世界,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且不说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因为盗取火种造福人类而受尽折磨,单单在我们自己的神话人物谱系中,与火有关的神仙们就占有一席之地。从传说中的火神祝融,到部落发展时期的燧人氏钻木取火,乃至后来民间供奉的火德星君,无一不彰显着我们对“火”的敬畏。时至今日,虽然我们对“火”的运用也算是得心应手了,可相较于其他物质元素,我们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普罗米修斯】
【火德星君】
火的威严与价值,固然不可小觑;但这五种元素中,哪一种又可算作是我们生命的缘起?
显而易见,是土。
水是生命之源,但却不是我们生命的缘起。熟悉中国神话的人都知道,人类是如何产生的——女娲造人。传说中,精致的小人儿是女娲娘娘用手一个个捏出来的,不那么精致的人儿则是她挥动着鞭子“刷”出来的。
泥土,不仅是华夏子孙的母亲,也是全人类的母亲。若没有脚下的泥土,又怎有我们的家园?
火和土这两类物质,伴随着生命的始终;二者的结合,便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件艺术品——陶器。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民族,只要存在的时间够久,都会有自己的陶器艺术品;但令华夏子孙骄傲的是——瓷器却是我们所独有的。
或许是原材料极容易获取吧,陶瓷在任何一个有历史的民族,尤其是在中华民族,都是产量最大、使用时间最久的工艺品。不过,若说到对陶器的使用,追溯到原始社会也不过分;但如果说到对瓷器的应用,恐怕就没有那么早了。大概最早从公元前十六世纪的商朝开始,瓷器就已经进入了人们的生活。那时的瓷器还不是我们现在严格意义上的瓷器——毕竟,烧瓷的温度要在1280度以上。但是,商朝出土的器物已经具备了瓷器的基本特质,它是陶器发展到较高阶段的产物,是向瓷器的过渡,故此我们称之为原始青瓷。
或许是物以稀为贵,在我们中国人看来,陶与瓷最重要的区别就在“火候”与原料:陶土和瓷土的耐高温程度不在一个重量级。不过,对外国人而言,他们对瓷器有着更为严格的要求:似乎只有那种具有“透影性”的白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瓷器。遗憾的是,之前在曲阳涧磁村定窑窑址上曾发现过一片透影白瓷,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根据考古勘探发掘,中国最早的瓷窑,是发现于浙江上虞的龙窑,其使用年代可以追溯至商朝。不过,它却还不是最长最完整的。2001年,浙江杭州的萧山,发现了长达13米左右的龙窑遗址,堪称迄今为止商周时期长度与完整性之最。
《论语·八佾篇》中,子夏曾经问老师“绘事后素”,讲的就是只有在素净的底子上,才有可能描绘出动人的画面。这自然会令人想起绘画,想起书法;若再强调一下关联相似度,或许还能想到瓷器。
绘画与书法,众所周知,画家将个人对所画对象的情感与体悟喷薄而出,一泻千里;绘画、书法技巧或有高低,但个人的素养情感却是毫无高下地蕴含其中的。瓷器与之类似,烧制者也是要将自己的情感与体悟倾注其中,也是个人与自然的沟通与融合。
不同的是,感情的注入、自然的沟通,都还只是开始,远没有达到结束。过程中要烘坯,要烧制,要保温,还要降温......常规需要三十六小时,有时甚至需要七十二小时。更迥然不同的是,绘画者对自己的创作品往往会是“胸有成竹”的,这或许也是对他们的要求;但瓷器却不能。入窑的时间、摆放的位置、烧窑时的温度,甚至心情,都会对成品有着重要的影响。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烧制的不容易,令古人多了许多敬畏,也生出了诸多禁忌,尽管在今天的我们看来或许是可笑的。比如,那时妇女地位极低,有时还与一些不好的征兆想联系;故此在很多地方,女子不允许上窑,否则视之为不吉。
瓷器烧制成功后,还不算万事大吉;中国人的世界里,人不是一个独立于天地万物的存在,在人类之上,我们还需要有自己的保护神。毕竟我们每个人,对这个世界,对旁人,或多或少都还是有所求的——即便是无欲无求,这也可算作是对自己品性操守的要求吧!为此,烧窑成功后,先民们还需要祭祀窑神。看似无关大局,但却十分重要;毕竟对火与土这两类重要元素的运用,还是很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之前我们说过,最早具有瓷器特质的器物,出现在商朝统治时期。目前可见最早且完整的瓷器,大概是收藏于上海博物馆的原始青瓷兽面鼎。
瓷器最高处是一只兽首,与之相对的另一边是一只小兽;其他两侧各有一对带洞孔的长方形“耳朵”,下面三足鼎立。看似有些奇特的造型,其实在战国时期极具代表性。或许看到这一只,还会令我们产生很多联想,比如青铜器。的确,商周时期,尤其是周王朝统治时期,青铜器的流行程度不言而喻。但青铜器原材料“铜”,相较于瓷土要贵重的多。这些可算作青铜器替代品的原始青瓷,在节约物料的同时,也保留着贵族高高在上的威仪。为此,在已出土的吴越之间贵族的墓葬中,用原始青瓷模仿青铜器取而代之的造型,数不胜数。
很多年前,有些人家喜欢将购置来的古代瓷器摆放在家中,有时候难免炫耀一番是商周或唐代的瓷器。其实,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大多数商周至唐朝的瓷器,在当时很少被视作工艺品;往往是随同帝王或贵族下葬的陪葬品,称之为明器。
比如浙江临安博物馆,收藏着一件青釉褐彩熏炉,其主人是晚唐五代时期吴越国的第一任君王钱缪的母亲。瓷器由三部分组成:盖子,熏炉,底座。熏炉下有五条虎首兽足,炉身更装饰着如意云纹。无独有偶,陕西法门寺地宫中,出土了形制与其相差无几的五足银熏炉。其实这也不奇怪,瓷土的随意性决定着它可以有自己的造型,更可以模仿任何造型。
穿过历史的重重迷雾,我们不难发现瓷器对青铜器、玉器、金银器等诸多种类器物的模仿;以至于后来雍正时期,官窑中出现了模仿木材纹理的瓷器。现藏于南京博物院的清乾隆官窑仿木釉瓷碗可算明证。
说起这只扎木亚木釉瓷碗,颇有一番来历。三世章嘉活佛若贝多杰7岁就被送进北京,与当时的皇四子弘历,也就是后来的乾隆皇帝一起读书学习。少年成长起来的友谊,虽然多少有些政治意味在其中,但终归是比旁人不同的。也正因此,乾隆皇帝主政期间,他命令官窑烧制了一批颇具特色的瓷碗,扎木亚木釉瓷碗便在此列。
站在历史的这一端,当我们回望整个中华民族的文明史时,不由得感叹:似乎每一时期,都有惊心动魄的美呈现在我们面前;也似乎每一时期,都闪烁着瓷器的身影。当我们震惊于商周青铜器的蔚为壮观时,原始青瓷已经开始萌芽;当我们迷恋春秋战国至秦汉漆器的神秘时,瓷器已渐趋成熟;当我们面对南北朝佛教壁画寺院独特的感召力无以自拔时,瓷器已经开始成为日用生活品;待至唐宋时期,瓷器更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或许瓷器是高雅的吧,毕竟有时,他居于庙堂之高,处在文人的世界里;
瓷器或也是可亲的吧,毕竟它也会成为普通百姓的一只碗,一只杯。
瓷器或许是复杂的吧,材料选择、工艺流程都让人无法掉以轻心;
瓷器也是再简单不过的吧,只要有土,只要有火,它就能传递自然的信息。
大道至简,却可传承千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