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名家评诗】(18)
【名家评大风歌诗友会第十八期作品】
歪脖枣树
蒋继辉(徐州)
扭扭歪歪丈把高,不如杏李不如桃。
一朝做得龙头杖,定让人间另眼瞧。
郎晓梅——贬耶?褒耶?正言乎?讥刺乎?读者尽可思量,审美空间不可谓不大。斯为理趣诗,借象征之法,言说物中之理,观照人间之事,将丰蕴寓于具形物象,感悟议论而无可憎之面目。今人诗擅议论,然多蜡质。倘能如是形象可矣,然犹不比“水深鱼极乐,林茂鸟知归”隐理于无形可爱。“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试思二《雅》中,何处无议论。……但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
无题
强中(徐州)
寒蝉老去未天凉,妻寄衣衫柜里藏。
忽忆当年辛苦事,翻来夜半试秋装。
郎晓梅——未言乡思而乡思无限,其味隽永。观其借物言情之手法,我忽然想起李商隐诗,“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同在夜晚,同为旅人思乡,同言妻子从乡寄衣之事。李诗言无家寄衣,此诗言寄来已藏。时空变换,昔者李诗有不能寄收之思,今者此诗衣能寄收犹存其思。消解乡思之法,李诗借回梦旧鸳机,以旧物言当时夫妻恩爱衬眼下孤独清冷;此诗借试秋装,感知妻子温度。相隔千载,诗人羁旅之情何尝因时间因经济因交通因科技之变而变。此诗弱在第三句,比较李诗“散关三尺雪”之以客观雪景衬人之冷清,“忽忆当年辛苦事”赤裸言情,诚十分减损诗味。
童趣·偷瓜
陈青峰(徐州)
黄瓜红杏两园香,几个顽童翻竹墙。
背后拉勾言有约,谁先摘得可当王。
郎晓梅——唐崔融《唐朝新定诗格》说“诗有三得”,“一曰得趣,二曰得理,三曰得势。”明高启《独庵集序》说“诗之要:有曰格、曰意、曰趣而己。”得趣则得诗之胜券。《偷瓜》虽言语粗疏可琢,但拉钩以偷瓜当王,孩童之乐,活脱如在目前,此为我喜其一者;再者,其憨玩淘气之状令人回味童年而引乎共情,故而出群。然而,趣自在诗中,读之可得,何期标题自行提点以致冗赘,且剥夺读者之会意快感,有僭越读者审美境域之过失,未损诗人诗德欤?
高密红高梁基地
林峰(北京)
谁唱人间好个秋,青纱十里夺人眸。
纷红缀陇明如锦,乱碧凝烟滑欲流。
风月未随人事远,芳菲却共玉醴柔。
今宵若许刘伶在,醉倒千年古密州。
郎晓梅——好一个“乱碧凝烟滑欲流”,真字字珠玑,璀错生光!“乱碧”说高粱茎叶颜色,“凝烟”之烟,可有可无,若有若无,远观无烟也如含烟,其碧则朦胧飘忽,虽用“凝”而因其质为“烟”而表现为动态,凝烟之碧则观之如触,其“滑”也可感,“滑”之无控则“欲流”,凝烟——滑——欲流,是为因果顺承关系,语言逻辑可谓缜密。而其于“欲流”未流之间,见盎然生气贲涌冲突之状,令诗句极富张力。
闲题借王蛰堪“书城坐拥睨封侯”入律
赵春女(连云港)
自煮新茶绿一瓯,书城坐拥睨封侯。
窗中小景梅簪月,垄上清风夜入楼。
卧数流星谙寂灭,闲听坠叶任勾留。
无尘好约颜如玉,何患明朝温饱谋。
郎晓梅——诗之中两联字用常字,而能串连即生文言之古味,为寻常中出韵致者,书生气足。其颔联写读书环境,上句写入目所见,“梅簪月”将梅拟人化为簪月女子入窗为景见窗中人之闲逸擅赏之心,意境独美,以我视域,其造语春女或为第一人;下句写体肤所感,夜入墅楼之山野清风习习宜人。颈联既写读书环境亦写读书心境,上句流星下句坠叶皆为稍纵即逝留不住之物,而作者于闲卧之间淡然观之随意听之,洞然达观之襟度见于不着痕迹之间。其诗首发于读书尾结于读书,言书中浑忘书外之际遇浮沉岁时流转,章法结构颇为考究,且密切于借来之句主旨,可称佳构。憾结语锤炼不足,“颜如玉”虽用藏词之法,终竟俗熟;“患”“谋”动宾搭配读来不适,疑有凑韵之嫌。
夜思
崔德煌
因何苦读到三更,一字吟安尚未明。
煮石多年终不烂,烧丹日久老难成。
酒从陶令篱边醉,花效罗含宅内荣。
窗外秋声云幄静,无须笔耜带愁耕。
郎晓梅——诗以首联上句“苦”为全篇血脉,下句举夜得一字例。颔联用煮石烧丹典喻吟诗之苦成诗之难,颈联用陶令酒罗含菊典夸诗人性情之间又因“效”字透出习古之诚挚。尾联直言放弃之意,可知其苦几何。诗人谨严谋篇手段诚为今诗人之上乘者。可商榷处,一是“一字吟安尚未明”中之“明”若指天色的话或许不如说天将明;一是颈联化用李商隐《菊花》“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句处或可再酌。所谓“用人若己”(《文心雕龙·事类》),采宜有度。
白露前日晨作
安宁(开封)
夜半风来好个秋,前尘历历少年游。
江山指点寻常事,南北穿梭蚱蜢舟。
思过往真如大梦,看兴废每是新愁。
雄鸡不会凭阑意,残月依然下小楼。
郎晓梅——夜半凭栏以至于鸡啼,可知心绪颇不清宁。所思在前尘少年之畅游,时指点江山南北往来,壮气豪情,何其快哉!如今垂垂老矣之时只能如大梦思之,本就悲矣,然而犹可见世事兴废小我无力而每添新愁。斯夜惆怅谁人会得?反正雄鸡不管,犹自啼鸣报晓,残月如旧落下小楼。诗本伤岁时,然而与前人伤时诗的不同在于,其于伤岁无奈之间颇有挣扎不甘之意。所谓哀莫大于心死,痛莫大于无力无效之挣扎,斯诗之痛何痛。诗之整体架构衔连紧凑,用语通俗造语不俗而横溢氤氲文气,尤以尾联先借雄鸡言时光又过无人会意其孤独之婉转又借残月下小楼之画境勾勒予人余想空间而达含蓄之美胜。“残月依然下小楼”两解,即从“下”字主语看,发出“下”这一动作的是“残月”还是“我”,倘若是“残月”,则其景是“我”凭栏旁观多得,“残月”为动;倘若是“我”,则融“我”入景,残月在天为静。即如李煜《浪淘沙》结句“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之“玉楼瑶殿影”解为指月、指故国宫阙之争,此种歧义无害反而更有助力于诗境表达,它会引发读者更为丰富的审美联想,令审美活动更为饱满充盈。诗中“蚱蜢舟”一语我存异议。“蚱蜢舟”为“舴艋舟”直写,其船小,常见于表闲适散淡,用以表少壮豪迈或不谐。
秋日湖边
高林章
柳下遥看菊蕊肥,湖边摘得木犀归。
前堤翠竹随风舞,后岸红榴映日晞。
片片双双黄叶落,三三五五白鸥飞。
儿童笑指光头客,为避蚊虻手乱挥。
郎晓梅——中两联空,或可删去作一绝句。首联“肥”字可咀,是一佳处。尾联动感出趣,是又一佳处,最佳处。所谓语言次之,格律又次之,有趣之诗方为诗,有趣之人方可为诗。倘无趣,空有工整工稳,宜写公文。趣有其类,此诗有谐趣。“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刘勰《文心雕龙·谐隐》)谐趣诗因通俗易懂幽默风趣而动人,更近于白话诗,杜甫、元稹、白居易、苏轼、杨万里、袁枚都不乏佳作。今人作诗倘不擅于绝妙文辞,不若撷生活之趣借素朴白话以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