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明 ▏荣大人的美妙感觉
作者 ▏张浩明
荣大人今天有两样安排。
一是参观他新搬进的别墅,二是参观了就去嗨一顿,他请客。
荣大人自然姓荣,姓氏后面的两个汉字叫出来,有点与“大人”谐音。为此他万分高兴,认为这名虽是父母所取,但更是上天所赐。自他从娃娃长成大人,这名字听着就舒服,他认为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大人”。
什么叫大人?那时他的理解是,大人就是有“糖”吃,大人就是当官,就是有权有势,古时小民称当官的不都叫大人吗?
果然他一路坦途。
先知青下乡,不久又当兵,当兵后读大学。凭着他的聪明和运气,后来当公务员,一直干到花甲退休,仕途止于处长的乌纱。官帽虽不大,但位处要津,炙手可热,他干得顺手,吃得顺口,深谙为官之道。用荣大人的话说他是“安全着陆”。这“安全着陆”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只有他自己知晓。
如今安全着陆几年了,该享受的待遇继续提高。他也有越活越年轻,越活越精彩的感觉。好些人不相信荣大人年过花甲,说最多五十上下。他面色红润,无半点老年斑,头发浓黑,精气神都充值满满。就是肚腩隆起,显示的是富态之像。
但荣大人又特别不喜欢有人说他面容年轻,他常说,我这张脸有五千年的沧桑!这话之玄深,是告之别人,他经历丰富,阅人无数,天上地下,历史现实,古今中外,没有他不懂的。那真是:上通天文揭亮瓦,下知地理掏阴沟,随便你谈什么话题什么领域,只要他开口说点,总是比你高明得多。
荣大人还有个特点,退休后不大和从前的上司和同僚往来,认为那样交往找不到他想要的感觉。
那么,他想要的什么感觉呢?
他想要的感觉是,他在上别人在下;他是主角,其它的都是陪衬;他是月亮,旁边都是星星;他说话有人听,听了有人赞同有人喝彩有人鼓掌。
天赐良机,正好荣大人有这个条件,他的发小他的同学他的战友,没一个可以与他比肩,都是企业退休的老头老孃,一个月就干巴巴地盼着那点退休钱。这些人都愿意当陪衬当星星,都愿意抬头仰视他,都愿意围着他打转转。当然要想找这样的美妙感觉,他得每次出点血,聚会管饭。吃人嘴软,他也赢得了慷慨大方的美名。
现在开始参观他的小别墅。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小别墅白色的尖顶出现在浓荫之中,茶色玻璃后面飘垂着薄如蝉翼的窗幔,门口几盆一人多高的雪杉像卫士般守护着它,要跨上六节乳白色的阶梯,才能踏上它绛紫色的地毯……小别墅像个衣著华丽、派头十足的大人物,显露出一派冷漠高贵和矫矜之态。
荣大人的夫人在门口迎接。
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
客厅很堂煌,吊灯、壁灯、盆景、油画、茶几大沙发一应尽有,这些毋庸细述。
客厅中央的一个做工精细的紫檀木条案上摆着一个古铜色的胸像。胸像统率着客厅的一切,而那些富贵精致的陈设只不过是跪伏在他脚下的臣民……
胸像目光傲岸深沉,飘覆在额前的一绺头发处理得很潇洒,坦露出的一部份额头告诉人们它所凝聚的智慧,嘴角的笑意是冷的,又不全冷,也许是那种淡然的笑,仿佛能听得见他在对你教诲或训斥着什么……
这是谁呀?
是哪个名人?
塑得好!雕得好!摆得也好!
众人发出一阵阵赞叹和疑问。
突然有个昔日的战友顿时开窍说,这是房子的主人,对,是老荣,荣处长,荣大人啊!
此话一出,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很快众人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荣大人。
这是我的客厅,我是主人,无须陈列拜膜什么名人!这个雕的胸像就是我!既形似更神似!你们没看清楚吗?睁大眼睛好好看,啧啧,啧啧!
这得花不少的钱吧?有人问,直指着胸像。
该花的就得花,一点不心疼!我找了个省内很有名气的雕塑家创作的,他先画速写,又照像,要捕捉寻找我的特点,很折腾了一两天……荣大人站在雕像旁,好似个解说员。
劈哩叭啦,众人卖力地拍起了掌声。接着又围着小别墅内内外外看了一遍。
有人问从前的房子呢?
荣大人讲他在政府未出台限购政策前,就炒了三次房,首付了就用夫妻二人的公积金还月供,每炒一次都赚了一大笔。而今限购了,我就只有这一套小别墅。刚需哦,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
说了荣大人一阵哈哈大笑。
吃饭的时间差不多了。
荣大人和夫人开了辆豪华轿车无声向前。他安排很周到,叫了辆面包车让众人乘坐,很快一干人都进了餐馆包间。
荣大人自然是上座,等一切就绪,一个贴他最紧的发小举杯站起来,像司仪般地高喊,祝我们的老朋友乔迁之喜!
众人举杯同样,目光都向着荣大人,祝乔迁之喜!
酒过三巡,荣大人和他叫来的一干人都有了点酒意。
荣大人说,小时候我妈找瞎子算命,瞎子言我头上时有五彩祥云,好看得很!我有时没事,就往头上看,哈哈哈哈,确实有好几次都看见一团祥云在头上缭绕不走,怪不得今生的事情都顺,有的事简直就是心想事成!哈哈哈哈!
席间有个王姓同学说,荣大人,可不可以把你头上的祥云分点给再下,沾沾光嘛!
荣大人说,分不起走啊!他拍拍自家的啤酒肚,这里面装的是才干、福气、祥瑞之气聪慧之气!你那肚皮虽鼓起,装的不是福气,最多是一坨油渣,熬过油的油渣,哈哈哈哈,今后就叫你油渣!服不服?
有人附合,就叫老王为王油渣,荣大人取的好名字!
被荣大人即兴命名为油渣的老王有点尴尬,直说服,服啊!身旁的老伴却气呼呼的,使劲掐了老王腿上一把,老王疼得叫了起来,其它人却鼓掌热烈,荣大人更加得意了。
荣大人请的这一顿饭不好吃啊!
稍许荣大人又举起酒杯说,去年清明家人祭祖,自然费用他买单,席间他敬一个亲戚,那亲戚又带来一个陌生朋友,那陌生人不喝。不喝哪成?荣大人说,你们猜猜我说了啥话,那人就乖乖喝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你是高水平,我们猜不到啊。
荣大人说,我先把一杯酒慢慢倒在地上,然后又到一杯说,清明时节,鬼都要给我面子,鬼都喝了,你怎能不喝?喝喝喝!
那人只好喝了,结果醉得好看!荣大人说了这话更加得意,等着众人的恭维。
众人说,荣大人高,比高家庄还高!
喝酒,喝酒,喝酒!众人又喝酒吃菜,说了些噻话,互相打趣,抽底火,也摆点网上流行的恶搞段子,气氛很是活跃。这时有两个老兄,端着酒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原来俩人头发一个掉得秃顶,一个斑白而稀薄,便不由感叹,我们的头发告之我们,我们硬是无发啊!说了俩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荣大人的头发。是啊!年岁差不多,头发却差得太多。荣大人满头黑发,又浓又密又亮,荣大人对自家头发不仅满意还得意,他的头发从小时候就好,自已又没怎么特别护理,更从未染过。
这时他走到那俩个人中间一站,要那俩个人左右把头靠着他,笑扯扯地说,照张相,只照脑壳,把头发的差距照出来,照片名可取“三巨头”!此话一出,有两个人拿起手机就拍了,其中有个荣大人的夫人。荣大人立即走过来看照片効果,看得仔细,最后说了句自认为很幽默的话:
“原来,这辈子,我有'’不白之冤’啊!嘿嘿嘿!”
此话出来又引来掌声,那俩个头秃顶和斑白者却有意把掌声拍得更响。
这顿饭都吃得差不多了,却因荣大人说一次旅游经过,把山涧水流湍急说成了“喘急”。这明明是他读的白字,遭到一个同学的纠正。可荣大人不认这个账,反说那同学念的是白字。他振振有词地说,人出不赢气会喘,喘就是很急。水也一样,流得急该读“喘”急,怎么会是湍急呢?别人说那是字典标注的。
他说,那是那本字典错了!我查过康熙字典,这湍流就是该读喘流!
不争了不争了,争赢了不会长个“子耳朵”吊起!有一半的人都当和事佬,把荣大人得罪了谁买单呢?也不好耍。那个本认对字的同学也帮荣大人递梯子下楼,说,可能是多音字,有几种发音,都对,都对嘛!不求争了!哈哈哈……荣大人美妙的感觉,因读错别字仍然找到了……
龙门阵摆到这儿该如何收场呢?
我不由想到法国作家左拉的一篇叫《陪衬人》的小说。十九世纪法国上流社会中的一些公爵夫人伯爵情妇,名媛小姐,为了展示自己的美貌,在傍晚出来散步时,总喜欢身旁有个女人陪伴。这个女人就叫陪衬人。是从一个叫陪衬人公司花钱租来的。
当然,陪衬人的容貌必须比租她来的女主人逊色。如果主人漂亮,陪衬人的容颜必须平庸;如果女主人相貌平平,陪衬人就必须丑点。这样走在大街上,对比陪衬的效果就出来了。本来漂亮的被陪衬得惊艳,本来平庸的变得漂亮,这样就可吸引众多男人的目光,满足她们的虚荣心……
荣大人花钱请人嗨一顿两顿三顿,相当于新时代下花钱租陪衬人。他的那些发小同学战友,其处境地位进项都不如他,他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寻找到了一种特别美妙的感觉。
他不是个坏人恶人,他找的陪衬人落得有吃有喝,也心甘情愿,虽然有时受点阴气,但谈不上是恶意的侮辱谁,这是双赢吗?老天爷!
荣大人十分珍惜寻找到的这种美妙感觉,十分想这样的日子长些更长些……散场时,荣大人酒意阑珊地说,下回又约起,哈哈哈!
但有两三个人已想好,不来了,不想当陪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