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人都有，只是轻重不同

相比于那些强行在故事中加入“港片”元素的电影，诸如之前的《煎饼侠》、《港囧》，目前正在上映的《妖铃铃》，《一念无明》才算得上正宗的港片。

2016年也有一部香港本土的电影《幸运是我》，与它相似，《一念无明》也是从小切口进入，反映着香港底层民众的生活状态。《一念无明》的不同在于，它选择了躁郁症患者这样一个特殊群体作为聚焦点。影片是从患有躁郁症的阿东出院开端的，多年未见的阿东老豆成为他在港的唯一亲人，把阿东接到了自己在“筒子楼”租住的单间里。阿东试图重新融入生活，却因为自己曾经患有精神病而缕缕碰壁。他去参加好朋友的婚礼，投简历找工作，寻找前女友Jenny……阿东在克制自己的躁郁，而且也在好转。可悲的是，阿东与Jenny的重逢，只给他带了片刻的欢愉，而后因为Jenny的所谓“救赎”、“宽容”和“谅解”，实则揭伤疤和控诉的演讲后，阿东再次感觉到来自内心的痛楚，他试图用吃巧克力来缓解情绪，但这反而被曝光、被人肉，他和老豆成为众矢之的，街坊邻居害怕他，排斥他，唯有他的老豆从提防他，开始慢慢地关心和理解他。

整部影片都十分压抑，余文乐扮演的阿东几乎没有笑脸，阴郁的表情，颓废的神态，始终贯穿着全局。能看得出，阿东在压抑自己的躁郁，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根据插叙的部分分析，阿东是在家庭、事业、爱情的多重压力下变得躁郁狂暴的，节点是失手“杀”死母亲事件，这也成为阿东跳不过去的坎。所以，当Jenny声泪俱下地回溯痛苦时，阿东内心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不要说曾经被诊断为躁郁症的阿东，正常人也很难在痛苦面前冷静。阿东其实处理的很冷静了，他通过巧克力压制了自己的躁动，可他痛苦的哭泣，又像是被逼进了抑郁的深渊。

导演的视角是向下的，他将阿东放置在香港的底层社会，更加看得出人情冷暖。朋友婚宴上的嘈杂、招聘公司异样的眼神、超市门口拍照的人群、不明真相的人肉搜索、拥挤住宅楼里的驱离……阿东所处的生活圈子里，到处都是自顾不暇和冷眼旁观，促狭的居住地里，只有喜欢小王子的眼镜男孩能毫无顾忌地接近阿东，坦诚地和阿东交谈，关心阿东，成人世界是冰冷的，甚至是防备和敌对的。本以为阿东和前女友见面后，整部电影的调子会从阴郁转向疏朗，没想到，那只是更大的黑暗前，奢侈和虚假的美好。影片也通过这个片段表明，阿东其实可以彻底痊愈，可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以及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原谅和弥补，那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电影就这样发展，那完了，阿东最后只能回到精神病院或者自杀，可结局恰恰相反。当阿东和小男孩在天台上聊天时，众人惊慌失措，一群人冲到天台，一起声嘶力竭地呼喊，单听声音，像是所有人都在担心阿东推孩子下楼，可看表情，人与人的情绪是不同的。曾志伟扮演的父亲更像是担心阿东跳楼，他在制止的，是阿东的危险，其次才是孩子的。黄老豆一直在转变，从防备到担心，再到关心和理解，父子间的隔阂并没有在躁郁症面前加重，反而因为相互坦露内心而慢慢消失。就像那句话所说：当你忍受不住刀枪箭雨，回身发现父母就在身后。

《一念无明》里虽然只有一个被“诊断”的精神病人，但其实，所有的人都是精神病态患者。阿东的母亲久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性情古怪，时而温和时而暴躁，莫名其妙地拍打阿东，她更像一个躁郁症患者，而她的病因更多是来自理想生活与现实的落差，她怀念“优渥”、“富足”的生活，懊悔和阿东爸爸的结合，从而造成了病痛中的不安全感，甚至可以说，阿东的躁郁症是由他母亲“传染”的。阿东的父亲看似正常，却满心愧疚，在阿东被人肉后，也压力山大，寻求倾诉互助来疏解自己的内心，寻找自己最终的答案。除了他们，阿东的朋友因压力过大而自杀，即使是驱离他们的邻居其实在狭小的空间里，随时都可能被生活和现实逼疯。余师奶不断的强加给孩子压力，她害怕的是孩子重复自己的生活，而她的坚持也近乎偏执，这难道不是病态。就像黄老豆说的，每个人都会生病，在香港的底层社会，几乎每个人都是精神病，只不过轻重不同而已。

香港不仅仅有视兄弟义气为第一的古惑仔、孤胆斗匪徒的警坛英雄、口舌如簧的法证先锋、斗法僵尸的茅山道长……其实更多的，是黄老豆嘴中的升斗市民，而这些市民只为了活着便不容易了，想让他们不疯，那该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