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自信

力拔山岳，精贯风云，是气势，也是能力；临事果断，所至有声，是能力，也是自信。

知识的运行规则，与权力的行径迥异。王鼎钧《我是一只蝴蝶》说：“文无自信不立，作家宁可失之于自大，不可失之于自卑。”文自信，因文人自信，而世所珍贵，最是这般自信。郁达夫藏书自日本托运回国，从地板堆到房顶，屋内除一张床外，满坑满谷书籍，且多为英文版、法文版、德文版、日文版，线装古书则少见，陈翔鹤问：“为什么没有中国书啊？”郁达夫指着自己的肚子笑曰：“中国书都装在这里了！”然对于作家而言，才华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写足够多的文字，而使之自信者，正是背负的一种未来责任，正是冲寒冒暑、早作夜思的工夫。同理，金庸笔下高手如云，高手之所以为高手，至少要有一门绝世武功傍身，六脉神剑、北冥神功、乾坤大挪移、易筋经、九阴真经、葵花宝典、降龙十八掌，哪一功不是竭虑殚精、不遗余力练就。

却也有不自信，奥斯汀的《理智与情感》最先出版，署名“一妇人”；《傲慢与偏见》出版时则署名“《理智与情感》的作者”。

自立立人，自达达人，世间有一种自信，为莫名的自信，其往往源于可爱的无知。轻率浮躁，骄矜好名，世间还有一种自信，源于不自信。有人雁过不留痕，有人勒石详述功绩，有人立无字之碑，有人谥号一气读不完。真正的伟光，无需万人称赞；真正的优越，无需他者顺从。虽有清醒者，提醒却是一项尴尬之事，即便头脑可以接受劝告，心却难以，凡不能说透者，皆需时间证明之。未遇南州冠冕之前，夹杂着本土自豪感，以为自己有天赋异禀，奇才异能，但遇，随之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由天仙狂醉的极端，走到白云揉碎的极端。所有文化，后天养成，自信则由文化滋润，有道是容器清空，自信才能充实。

男女之外，似乎可划分为自信之人与不自信之人。后者既不甘做群众甲，又不甘为背景墙，时常陷入目光游离、魂不守舍状态。所遇孰非梦，事过吾何求，即便明天仍在手，垂头丧气便是丧失一切。抬头眼望，苍穹之大，足容万物，却无以排遣不自信的懊恼。

格高于品，品高于学，学高于才，特立独行的品格，即意味着自信。教养应是外在的那个自己，自信则是内在的那个自己。自信源于内心，其外在并不意味着目空一切，强词夺理，反是谦恭虚己、不矜不伐表现。另外，“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汪曾祺在致沈从文的信中也说，“我总要自己还有勇气，在狗一样的生活上作出神仙一样的事”。文人处世，可以百为，惟不可俗，俗则不可医，没有这点清高，还真不叫文人的自信。

自信是些许的不顾一切，是卑微日子里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