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张竞鸿||墙里墙外(十一)
十一 巴子结婚
文/大地回春
苦难的日子过起来就像数骨节,既慢又难熬,幸福的日子过起来就像流星雨,一瞬即逝。郝家老四团圆已经三年了,巴子已经长成十八岁的小伙子了,该到谈婚弄嫁的时候来。耀德夫妻两人合计合计,确定就给巴子娶耀德姐姐的二闺女喜花成亲。巴子的这个姑姑家就是罗家湾村罗商户家,家道富裕、姑娘漂亮,家庭教养好。两个姑表兄妹一起长大,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姑娘比巴子小两岁,一个属狗、一个属鼠,找人阴阳先生合婚,那人紧闭双眼,大拇指指尖点着食指关节开始念叨:“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戊辰己巳大林木,庚午辛未路旁土……戊午己未天上火,庚申辛酉石榴木,壬戍癸亥大海水。”算叨了好大半天,最后才说“生肖匹配、八字相生,上上婚”。
谈婚论嫁是大事情,不像平时走亲戚那么随便。耀德和喜琴琢磨推敲,最终确定让郝家世交李五十他爹李尚六去提亲。提亲是要带四色礼的,郝家老四和李尚六按照本地习俗,带了两斤散装酒、两斤粉条、两斤猪肉、两斤豆腐去罗商户家提亲,罗家很爽快就答应了,并说年内就可以选个黄道吉日嫁过去。李尚六偷偷地问了罗商户彩礼要多少,罗商户说:“一则亲戚、二则今天才提起,别急,等一段时间,到选定日子,通话商量嫁娶再说。”
这一年,正是西北地区土地改革的关键时期,郝家老四忙着土地改革的事情。但由于他是地主出身,党内干部必须根正苗红,他被清理出了共产党的干部队伍,下放到人民大队当普通社员。当时,社会成员划定为地主、富农、上中农、下中农、贫农五个阶层,在那个时期,最吃香的就是贫下中农,干部都是从贫下中农中选拔。郝家老四隐隐感觉到自从说起这个儿媳妇,家里各处都有点不太顺利,但他毕竟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对这些合婚算命之事总是半信半疑,也就再没搁到心里去。
十冬腊月,是农村人举办婚礼最好的季节。经过双方协商,彩礼共要了两丈大布、两丈花布、两套单衣、两套棉衣、一对银手镯、一对银耳环和5个银元。罗家开始给喜花准备嫁妆,找木匠做了一个梨木暗柜。这个柜子的面板是通过左右两根柜腿上的曹子装进去的,面板可以活动,垂直上拉可以取掉。拿掉面板的后,柜子就像一个倒置的“品”子,下边底格从左到右是通的,上边两格从中间用一快木板隔成左右两部分,当把柜面放下时,底下一层放置的东西是拿不出来的,上层的左右两格可以放置衣物,底下一层主要放置金银首饰和值钱的东西。缝制了一红一绿两床鸳鸯图案缎面被子,购置了两个搪瓷缸子、两个竹编外壳热水壶、两双绣花布鞋、两条头巾,所有嫁妆全部配齐。
在郝家这边,结婚前一个月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扫房、糊墙、布置新房请厨师、唢呐、搭棚、杀猪、采购人员。迎亲母马、牵马小哥和伴娘、背箱子、看箱子、开箱子、抱新娘、礼薄登记、写对联、扫炕人员、司仪等等所有事宜一一安排停当。儿子结婚,这是郝家盼望已久的大喜事,郝家老少非常重视,不能出现半点纰漏。只不过已经解放了,新中国新气象,一些陈规陋习该省就省,能减则减,尽量简单办理。但毕竟郝家是原来的大户人家,虽然家道中落,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些基本规程还是要走到。
结婚当天天不亮,两名老者带着一个属相吉利的伴娘、长相帅气的背箱子壮男,把牵马小哥抱到接新娘的母马背上,一人牵着马缰绳,一人拽着怕尾巴,嘴里哼着小曲到罗家湾村娶亲去了。
黎明前的杨家门村,一阵鞭炮声唤醒了村子里熟睡的村民,经历了兵荒马乱的人们在朦胧的声响中预感到些许的不和谐不吉祥,但大家还是陆陆续续从炕上爬起来,用手背揉揉惺忪的双眼,在房前屋后找个昏暗的墙角下解完小便,陆陆续续到郝家帮忙去了。大家吃过早饭,按照前一天执事榜的分工,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烧火的烧火,大家都各执其实、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迎接客人的到来。
来得最早的亲戚自然是巴子的外家,这是最尊贵的客人,唢呐队必须到门外边去迎接。迎接的仪式非常隆重,唢呐队前边走着一个驼背老人,两手端着一个用木板制做的长方形盘子,里边点着三支香朝正前方放着,到巴子舅舅面前他双膝跪地,盘子高高举过头顶,巴子的大舅给巴子从左肩膀到右胯骨、右肩膀到左胯骨交叉系上两条红(红色和绿色丝绸被面各一条)后,给举盘人头顶上的盘子里边放了一张两元人民币,端盘人慢慢起身回转,和新郎官走在最前边,唢呐队人员在后,巴子舅舅一干人随后进入厅房,给先人烧香磕头,随后被看席人员招呼到炕上喝茶聊天等待新娘子到来。
外家到来后,重外家和其他七姑八姨之类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院子里的棚子下宾客满座,划拳声唢呐声声声入耳,酒飘香菜飘香香气绕梁。觥筹交错,喜气洋洋,无比热闹。
突然,门外来人说新娘子到了,院子里唢呐队及亲戚朋友们全部涌到门口看媳媳妇去了。这个地方的传统习俗,新娘子下马不是新郎官报新娘,而是由阴阳先生选的喜相(生辰八字吉利的意思)男青年抱新娘。喜花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唐装,脚上穿着一双红色丝绸面料做的绣花鞋,头上顶着一个四方的红色丝巾,丝巾四周吊着四寸长的丝线穗穗。真乃是“楚腰蛴领团香玉,月蛾星眼笑微频。柳夭桃艳妒芳容,红纱雾罩秋波上。”骑马的新娘刚到门口,抱新娘的那个青年人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青色的中山装,头戴一顶黑色礼帽,走到马下,轻轻的说新娘下马。这时,喜花扶在马鞍上的双手松开,两个胳膊分开,身子往马脖子斜前方一斜,两手报住那人的脖子,十指紧紧相扣,两腿靠拢斜躺在礼帽男人怀里,那男人一根胳膊在新娘的后背,一根胳膊在新娘的腿弯处,很绅士的把新娘抱到新房的炕上,这时两个伴娘早已在新房里等待新娘。多少人想一睹新娘的芳容,但谁也没看到新娘的长相,只是仅从这一身打扮和苗条的身材足以说明喜花确实长得不一般。要想掀起盖头,只能等到晚上扫完炕以后。
宴席逐渐撤退,宾客陆续散去,天色慢慢变晚。除了新郎官希望暮色早点来临,村子里的年轻人也迫不及待的希望天早点黑,因为他们除了要闹洞房,还想听墙根(听墙根,本地习俗,是通过这个环节了解小两口感情是否融洽)。扫炕(扫炕,找一名老者,拿两个核桃,两个大枣,放在新娘的炕上,用笤帚扫来扫去,嘴里说一些吉利话)的时候到了,等待闹洞房的人们簇拥着扫炕的老者,让赶紧扫炕,那老者把早已准备好的核桃和大枣放到炕中央,嘴里说着:“核桃枣子都上床,新娘今年就当娘。双双核桃双双枣,生个娃娃满炕跑。被子宽来褥子长,一生一对状元郎。我把铺盖扇一扇,儿子长大做高官……”扫炕的老者还在念叨,早已被等着闹洞房的人们抬到新房外边了,老者边笑边骂到厅房里和其他人喝酒去了。
洞房里,墙四角点的红蜡烛逐渐被闹洞房的人吹熄,新娘的盖头也早已被人拉掉了,两个伴娘严防死守的保护着新娘,偶尔会在新娘的炕上闪过一道火柴点着的亮光,让人一睹新娘的芳容,那一刹那,看到的就是一朵盛开的荷花,但时间太短,炕上人挤得水泄不通,地上门外人头窜动,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激烈混乱后,只听得轰隆一声,新娘的炕塌了,闹洞房的人英雄救美,赶紧把新娘和伴娘从火坑中抱到地上,这时才点亮所有的蜡烛,闹洞房的人逐渐散去,洞房总算闹结束了。满身灰尘的新娘精疲力竭,心生不悦但还是强忍怒火,收拾收拾乌烟瘴气的房间,换了一间卧室和新郎官进入洞房。
“巴子喜花相见,心颤,鬓乱四肢软。泥人无语不抬头,羞么羞,羞么羞?”
客人散尽,夜阑风轻,听墙根的人们等到深夜,也没听见任何动静,天寒地冻,他们也实在坚持不住了,慢慢离开了。作为人父人母的郝家老四老两口,倒是一夜没合眼,两人从他们当时的媒约定亲到结婚生子,回忆了一个全过程,等到鸡叫二遍时,老两口互相搀扶着,捏手捏脚的走到儿子儿媳的房间窗前,只想听听看什么动静。这时,一对新人觉得听墙根的人散去了,开始了他们盼望已久的时刻。耀辉和喜琴听到了他们想听到的,两人很满足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耀辉说:“你叫喜琴,儿媳叫喜花,晚辈和长辈的名字互冲,把喜花的名字改成冬花。”两人合计着慢慢睡着了。
作者简介:张竞鸿,甘肃武山人,从军十八年,现转业在地方工作,热爱诗词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