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篆刻学》:章法中的“盘错”

盘错,谓盘根错节,非谓屈曲纠缠。大抵字体长而笔画繁者,纳之方印格格不入,则取构成此字之某一部分,变易其地位,使之化长为方,此非盘错不为功,然必须详审其虚实朱白,篆意笔法,务求平实安稳,不可任意更张。
(《篆刻学》的旧版本)
开篇的这一段话,是邓散木先生关于“盘错”的定义,稍加分析,先生这里定义下的“盘错”,其实讲的还是“单个字的篆法”的调整,并非字与字之间的关系,我们前篇文章已经说过,篆法的确会影响章法,但放在章法一章里大谈篆法,总觉得很别扭,不过,因为这实际上是在说单字印,篆法即章法,我们依旧读下去。
(夔字的变化)
这张图片是上一节讲“变化”时用到的图片,但很容易讲明一个字篆法的“盘错”,尤其是右侧两个单独的“夔”字,实在足以证明“盘错”的妙用,因为对某一部分的移位处理,整个字得到了“方化”,更适应方形印面了。
(庆字的变化)
“慶(庆)”字的篆书,非常繁复,比较难处理的是中部的一个圆转的半包围笔画,邓先生这里提供的两种方化处理方法值得参考。
接下来是多字印的“盘错”处理。
多字印,以字形大小笔画繁简不一,如逐字整齐,占地相等,如布算子,平板可厌,必须就其字体笔画,量为错综,令逐字成章,合章成印。文寿承云:“五六字以上,须稠叠,令如众星丽天。”是也。
这一段,讲多字印的“盘错”处理。文寿承,就是文彭,但是这里引用的这句话,并非出自文彭,而是出自周应愿的《印说·众目》,这段话很长,后人从周应愿这里抄来,又假托这是篆刻鼻祖文彭的言论增加权威罢了。
(《印说》封面)
不过,这段话的确太妙,值得录过来分享给大家:
“凡印,字简须劲,令如太华孤峰。字繁须绵,令如重山叠翠。字短须狭,令如幽谷芳兰。字长须阔,令如大石乔松。字大须壮,令如横刀入阵。字小须瘦,令如独茧抽丝。字太纆,须带安适,令如闲云出岫。字太省,须带美丽,令如百卉争妍。字太繁,须带宽绰,令如长霞散绮。字太疏,须带结密,令如窄地布锦。字太板,须带飘逸,令如舞鹤游天。字太佻,须带严整,令如神鼎足立。字太难,须带摆撇,令如天马脱羁。字太易,须带艰阻,令如雁阵惊寒。字太平,须带奇险,令如神鳌鼓浪。字太奇,须带平稳,令如端人佩玉。”
甚至对于刻朱文刻白文的要点,也列了出来:
“刻朱文须流丽,令如春花舞风。刻白文须沉凝,令如寒山积雪。”
然后才是单字印、多字印在章法上的注意点,不过,需要理解这繁花似锦的比喻:
“刻二三字以下,须遒朗,令如孤霞捧日。五六字以上,须稠叠,令如众星丽天。刻深须松,令如蜻蜓点水。刻浅须实,令如蛱蝶穿花。刻壮须有势,令如长鲸饮海,又须俊洁,勿臃肿,令如绵里藏针。刻细须有情,令如仕女步春,又须俊爽,勿离澌,令如高柳垂丝。刻承接处,须便捷,令如弹丸脱手。刻点缀处,须轻盈,令如落花着水。刻转折处,须圆活,令如鸿毛顺风。刻断绝处,须陆续,令如长虹竟天。刻落手处,须大胆,令如壮士舞剑;刻收拾处,须小心,令如美女拈针。”
凡是邓先生这本《篆刻学》里出现与上面这段文字重复的引文,并称其出处为“某某”者,实际上都出自周应愿的《印说》。
(多字印举例)
多字印的“盘错”,邓先生举了两例。
第一方,“月为云停嬾上窗”,印面七字,其中的“嬾”,即《说文》所载的“懒”的本字。入印七字中,只有“月”和“上”两字笔画较简,余下五字均笔画繁复(云应为雲),如果以“月为云”三字作一行,“停嬾上窗”作一行,则左竖而右宽,如以“月为云停”四字作一行,“嬾上窗”作一行,则又左宽而右紧,故将“雲”字篆作“云”(这是合乎字法的,因为古文的“雲”可以篆为“云”),减省其笔画,“嬾”字作长形,而使“月”字斜倚,俾留空隙,与上字两边之空隙相呼应,这样操作,达到“宽者不宽,紧者不紧”的效果。
其实,达成的效果,是印面七字达成了“方块”的效果。将全印视作一字,那么,印面上的每个字,其实就是一个“部件”,道理相通。
第二方印,“来自华严法界去为大罗天人”,印面十二个字,笔画繁简差别很大,如果不加“盘错”处理,或散或板,不易处理,因此,先生将“来华去天”四字作圆势,“罗”字使之中虚,“法”字使之错落,“界去”二字使之紧促,“为”字使之右倚,于是“繁者不觉其繁,简者不觉其简,方者不觉其方,圆者不觉其圆”的效果。
实际上,就是达成了全印的团聚,在保持变化的前提之下和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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