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出轨后她也想过自杀

1

早上七点半,贺敏准时走出家门去上班。

走到小区花园时,却意外看到平时这个点冷冷清清的园子里围满了人。“女人”“上吊”这些字眼毫无防备地扑进贺敏的耳朵。

她挤进人群,拉住一个相熟的老太太打探。老太太说,早上六点多,看门的老徐去花园打扫卫生,突然发现花园的树上吊死了一个女人。对了,就是你们楼下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兰的,对,丁兰。老徐赶紧报了警,110刚过来把女人的尸体拉走了,据说给她老公打电话的时候,他老公还蒙着,不知道自己家的媳妇半夜里居然上吊了……

旁边的老太太接过话茬,听说她老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非得跟她离婚,这女人不愿意,想不开,估计怕在家里上吊吓着孩子,才半夜三更偷偷来到花园里寻死。

两个老太太一边八卦一边叹息着:作孽呀,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撇下一家老小去了,可怜她的娃了……

贺敏没有再听下去,她扒拉开人群,踉踉跄跄,逃也似地离开了。

贺敏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单位的,她只觉得口干,恶心,无法置信。

四楼的丁兰,她当然认识。她一家三口是去年才搬过来的。刚好贺敏和丁兰家的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在同一个幼儿园上学,接接送送中,慢慢熟悉了。

丁兰比贺敏小几岁,细眉细眼,笑起来天真爽利。她儿子张子阳是个可爱的小胖子,因为眼睛有些散光,总是戴一副小眼镜。小家伙很有礼貌,见了贺敏总会礼貌地问好。贺敏的女儿很喜欢张子阳,总是哥哥长哥短地跟在小男孩屁股后面,从幼儿园回来后,也总要在丁兰家再玩一会才回家。

有时贺敏因为加班不能及时接孩子,跟丁兰说一声,丁兰也总是爽快地答应。

丁兰的老公张立勇在一家医药公司做销售,长得瘦瘦高高的,颇有些儒雅的味道。贺敏有时会想,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是怎么跟别人推销产品的。

他们看起来是幸福的一对。有一次在丁兰家,她跟贺敏谈起她和老公张立勇的相恋:那时她在一家公司当前台,张立勇来办事,对她一见钟情。他说她太瘦了,从此每天都给她带一罐自己熬的鸡汤。

我就是被他的鸡汤给收买了,你说我亏不亏?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用脚踢一下正在旁边粘贴报销单据的张立勇。

张立勇笑着回应,还不是你太好骗。

丁兰于是踢得更狠了。

那时两个孩子正乖巧地在旁边堆积木,下午的阳光照进丁兰家的墙壁上,上面挂着他们一家三口放大的照片,上面的每个人都笑得那么灿烂无畏。

看着他们打情骂俏的样子,贺敏觉得眼眶发热,她别开目光,装作没有看到。

2

“我家老张啊。”这是丁兰的开场白,“我家老张,只要在家就不让我做饭。”“我家老张,出差一天得打十个电话。”丁兰自从生完孩子,就全职在家带孩子,也许是她没有什么交际圈,也许是觉得贺敏温厚可靠,很快把自己的生活都摊开在贺敏面前。

家庭主妇没有什么别的话题,除了孩子,就是老公。丁兰也是这样。

丁兰的朋友圈晒的也都是幸福。她生日的时候,随便什么节日的时候,都会收到张立勇的花。虽然她会调侃着写上一句:还不如一把西兰花实惠呢。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赤裸裸的秀恩爱。

而那时,贺敏和她老公的关系却已降至冰点,男人常常夜不归宿,即使偶尔回来,两人不是冷战,就是争吵。他们像两只刺猬,互相张开锋利的刺,不把对方刺得遍体凌伤决不罢休。

夜深人静,贺敏躺在寂寞的大床上,看着丁兰热热闹闹幸福无比的生活,心里有羡慕也有酸涩。暗暗想,果然婚姻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挑好了良人,余生幸福,看走了眼,就得在泥地里打滚,再站起来,不仅需要时间,身上还会沾满怎么也洗不掉的泥。

但贺敏无论如何没想到,丁兰居然自杀了。

不过细想想,一切又都好像有征兆。

大概一个月前的一天,丁兰找到贺敏,问她怎么改保险受益人。她十年前买了一份重疾险,保额大概有五十万,以前她填的受益人是她老公,现在,她想改成她妈。

贺敏那时还打趣她:怎么,张立勇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丁兰掩饰似地笑笑,他挣的钱够足够他花了。我妈最近不是查出来有心脏病吗?我这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也留下点钱给她傍身,省得她白养了我这个女儿。

而那段时间,关于张立勇和另一个女人在雨夜里搂抱的事,渐渐在小区传得沸沸扬扬。

3

贺敏所在的小区虽然是重点小学的学区房,但却是个老破小,只有三栋楼,人少,所以每个人对彼此都熟悉。贺敏有一次听到两个老太太在墙角那里撇着嘴八卦这件事的时候,震惊之余又有些不可置信。

她相信丁兰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那段时间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次接孩子回来,她还试探着问,敏姐,你老公对你挺好的吧?平时都没见你们吵过架。

贺敏不想跟别人说自己家那点破事,只说,我们是半死不活,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们家张立勇对你那样死心塌地,事无巨细?

丁兰愣了一下,敏姐,其实这样也挺好,婚姻不就是这回事,没有希望自然就没有失望。

后来有好几次,半夜失眠的贺敏总会听到楼下传来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哭泣声。她只以为是隔壁小夫妻在吵架,翻个身,继续睡去了。

丁兰的朋友圈也很久没有更新,最新的一条是半个月前,她发了一张落叶满地的图片,配的文字是:一地荒凉。

也许,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心存去意了吧。

想起这些,贺敏后悔不已,如果她能预知未来,一定会好好跟她聊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丁兰的葬礼在她自杀后的第二天举行。因为是毫无争议的自杀,派出所做完笔录就让张立勇回来了。张立勇对外的说法是:爱妻丁兰,因抑郁症自杀。

张立勇在殡仪馆附近租了一个吊唁厅,亲友们可以在那里见丁兰最后一面。

那天早上贺敏起了个大早,赶往西郊的殡仪馆。

这个城市的秋天,雾霾总是那么重,她在浓雾里穿行,像是走在不可知的混沌里。她一路按指示走到五号厅,便见到了正在门口接待亲友们的张立勇。

4

张立勇瘦了些,胡子拉碴,很是憔悴,很好地阐释了一个痛失爱妻的中年男人应有的哀恸。只是贺敏不知道,这哀恸里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假意。

见了贺敏,他红着眼,向她道了声感激。

亲友们来得并不多,贺敏在人群中一眼见到了丁兰的父母。

丁兰是家中独女,女儿的意外离世给两人老人带来了致命的打击,丁兰的母亲嘶哑着声音嚎啕:“兰儿,我的兰儿啊。”她只是这样重复着,也许是眼泪流尽,她反而没有流出多少眼泪。

父亲则紧紧地搀着自己的妻子,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仿佛不堪重负。

贺敏想起来,春天的时候,还见到过来女儿家里小住的丁兰的父母,他们脸色红润,笑声朗朗。丁兰妈爱跳广场舞,丁兰爸爱拿着个手机听戏,老两口总是一起手挽手去菜市场买菜。

可现在,他们的生命力仿佛一下子被抽走,只剩下这沉重的肉身,孤苦无依地漂荡在这世上。

贺敏噙着泪走过去,轻轻地扶了扶丁兰爸爸的肩膀、又抱住丁兰的妈妈:叔叔阿姨,节哀。

她知道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可除了这句话,她找到不别的安慰的话。

丁兰没有见到小胖子张子阳,自从丁兰出事,她便没有见到小家伙。也许是家人怕孩子太小,受不了妈妈去世的刺激和打击,所以没有带他过来。

哀乐响起,贺敏随大家一起缓缓走过。

丁兰静静地躺在花丛中,经过化妆,她面色平静,仿佛只是睡着,好像下一秒,她就会醒过来,笑嘻嘻地叫一声:敏姐。

贺敏看着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她,鲜花环绕,无悲无喜,她终于忍不住呜咽着哭起来。

她恍然觉得,躺在那里的不是丁兰,而是她自己。

5

丁兰的父母没有找张立勇闹事,他们年事已高,即使听到些关于张立勇的事,也没有能力再为爱女讨回一点公道。

丁兰就这样,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把冷冷的骨灰,变成了墓地里一张静止的照片。

贺敏后来见过几次张子阳,没有了母亲的小胖子,迅速瘦了下来。

他没有再戴眼镜,也许没有人再关注他的眼睛是不是有点散光了吧?他一个人背着书包在前面走,小小的书包好像把他的身体也压弯了,即使见了贺敏和她的女儿,他也面无表情地依旧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奶奶跟在他后面,一路用贺敏听不懂的方言在骂着什么。

每次看到孩子,贺敏的心都疼得几乎揪起来。即使张立勇以后还会给他再找一个妈妈,可还会有人像亲生母亲丁兰一样把他像珠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爱着吗?

会给他每天换洗衣服,每晚临睡前讲超人的故事吗?

会把他放在自己臂弯里,半夜里,无数次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吗?

会在他出去疯跑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带上一杯热水、一件挡风的外套吗?

不由自主地,贺敏把女儿抱在自己胸前。这是一个多么软多么可爱的小人啊,她一定要用尽自己的生命去爱她。她要护着她,让她不经风,不淋雨,安全长大,她要见看她披上婚纱,遇到良配。

不久,张立勇一家便搬走了。而丁兰这个人,就这样彻底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好像一朵水花重新融入到了水里。

甚至小区里的老太太们都早已忘了丁兰这个人,她们谈起新的八卦,谁家的媳妇谁家的婆婆,兴高采烈。

丁兰的死,连本地新闻都没有上。

只有贺敏,在经过四楼时,总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

5

贺敏是在丁兰去世后三个月碰到了张立勇和那个女人。

在西郊的一个火锅店,张立勇身边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娇媚女人。他给那个女人剥虾,然后把剥好的虾,仔细地喂给那个女人,那女人便偏着头,用红艳艳的嘴,轻轻啄一下他的脸。

贺敏不顾女友的阻挡,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啤酒,全都倒在了他们面前的火㶽里。张立勇正要发火,看见是贺敏,愣了一下,顺便拉住了身边站起来想要跟贺敏干架的女人。

贺敏走出火锅店,夜色璀璨,街道上车来人往,一切都是那么明亮有生机,可丁兰却再也看不到。

“真不值啊。”她喃喃着,不知道是说给丁兰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没有人知道的是,贺敏曾经像丁兰一样一心寻死。

她和老公是校园恋情,他们曾经爱得那样热烈。他们曾一起去公园里喂过鸽子,看鸽子扑楞楞飞向天空,天空清澈高远,一如他们的爱情。

毕业后她跟他一起创业,他们一起租住在城中村里,冬天,没有洗衣机,她用冻僵的手一点点洗他的白衬衣。他们赤手空拳,终于从一无所有,奋斗到如今的小有成就。

他们买了房买了车,还有了可爱的女儿,可就在她以为可以苦尽甘来时,她却发现,身边的良人有了更年轻美貌的伴侣。她不甘心,哭过闹过纠缠过,不愿意放手,她的青春曾经同他牢牢绑在一起,可男人却越走越远,他用不屑,蔑视,化作绞杀她的利器。

痛苦化作了深深的仇恨。她恨不得同他一起同归于尽,堕入无边地狱。夜深人静,她曾想过无数个怎么杀死他的方法,可是看着身边女儿可爱柔嫩的小脸,她终于还是捡回了理智。

留下他,起码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贴心贴肺地照顾女儿。

那么,就让她毁灭自己吧。用她的毁灭,来换他的后悔,换他的良心不安,换他夜夜噩梦。

可是,没等到她安排好一切,丁兰已经这样做了。

丁兰的死,深深地刺激了贺敏,原来,死是这么轻易的一件事,它是懦弱,是放弃,是对活着的亲人的不负责任。

也许丁兰想用自己的死来惩罚张立勇,但即使张立勇对此稍存愧意,那也不过昙花一现,旧人远去,新人在旁,他反而活得更恣意,更意气风发,更心无挂碍。

痛的只是她的父母,他们余生将日日活在失去女儿的痛苦里,他们病了老了,又该依靠谁?

而幼子张子阳,离开了母亲的呵护,他的一生,怕要经历更多的风雨吧?

不久后,贺敏让她老公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时候,她老公还有些意外: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离了婚,你找别人吗?你知道老罗吧?他跟他老婆离婚后又找了一个,九年了,他老婆还在等着他回心转意呢。

贺敏收好离婚协议,冷冷地回道:我不是她,我是我自己。

贺敏有句话没说,我也不会是丁兰。

前路宽阔,只需一个转身,便是生路。这些,贺敏多想说给丁兰听。可惜,后者再也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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