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三个月的“谜·湖”个展,在受到社会广泛关注的同时,人们也纷纷对此展览提出的“这是绘画吗”的谜一样的绘画魅力,表达出思考与评论。全球面临的疫情,并没有阻碍井士剑的艺术创作进展,反而激发了他对绘画的追问:“绘画是什么?这是绘画吗?”对于井士剑来说,艺术家的职业精神是对世界发问。“绘画不能解决世界的问题,它只能提出问题,这种疑问是人类深思远虑的必须条件,普世、另类、独行是艺术家的原动力。”这在井士剑的艺术作品中得到了印证。
井士剑 西湖西湖 布面油画 170 cm×110 cm 2020以塞亚·伯林(Isaiah Berlin)把艺术家分为两种,一种是属狐狸的,一种是属刺猬的。狐狸和刺猬一起掉到坑里,狐狸会有一千种办法,一直在排查各种办法。刺猬只有一种办法,结果刺猬出去了,掏了个洞,而狐狸还在想着一千种办法。我一直以为,井士剑是属狐狸的。因为他的创作,无论是主题性创作还是具象表现,无论是新表现、多维表现,还是做雕塑做陶艺,他是多方出击,皆有斩获,而且斩获颇丰。但是看了这个展览,我发现井士剑同时也还是属刺猬的。无论他用哪一种媒介,油画、版画、雕塑,都有多种风格,但是这里面有一种一以贯之的东西,可以称之为艺术家特有的秉性,或者说,一种奇特的韵致,但是最关键还是井士剑的味道。他的所有作品贯穿着的都是这种味道。井士剑在中国美术学院教了一辈子书,创办了一个工作室,叫多维表现绘画工作室。实际上,这个多维表现绘画工作室撑起了中国美术学院绘画专业的一个重要方向—自由绘画。他还创办了一个平台,叫Inter-Youth,是国际当代绘画的年展,这在今天的教育系统中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说井士剑是中国美术学院自由绘画这个方向上的一面旗帜。井士剑虽然是创作多维表现绘画的,但是他的画里面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古典性。这种古典性,并不是单纯指的是他运用了古典油画经常起调子、打稿子用的那个棕色调子,他的画大多数是这个颜色,同时也不只是因为他的画里埋伏着一种原型神话,这个在今天也非常罕见,而是因为他的画里面有一种很奇特的整体性,一种高度自由的秩序感。所以说,他是一个矛盾的人。他并不迷糊,虽然这个展览叫“谜·湖”,但他这个人不迷糊。他的画里面充满着一种东西,似是而非,又似非而是。正如他自己所讲的:“既是什么,又不是什么。”这是他的秘诀。这个展览,我说布置得非常高级,小大由之,不齐之齐,这都体现了艺术家自己的主张和品位。他觉得他的作品要从最切近的日常生活一直延伸到无数光年以外的那个世界。2019年,井士剑荣获了中国美术学院的“哲匠奖”,在颁奖仪式上,他说的话让很多人非常佩服,“一切归零,从零开始,重新出发!”“谜·湖——井士剑艺术作品展”展览现场 光达美术馆 2020在山东举办的济南国际双年展中,井士剑以其巨大的版画作品《生态纪》呈现出人在这个大数据时代,人工智能与人类构筑出的具有中国山水的自然与社会景观。他具有迷离而坚毅的性格,他铺满一地作品、凌乱无章的画室正表现出他独特的风趣,他的画室里从不放凳子和茶具,最怕客人访谈太长影响工作,对此他总对来访客人表示歉意。因为艺术家的私密性愈强,他与世界沟通的自我通道愈开放。他有五个不同的工作室,每个都让他流连忘返,这种自我访问非常有趣。疏离是一种惦念与期盼,沉浸式的投入乃至作品从我的思绪中独立,这是作品自身的存在方式。井士剑就关于“这是绘画吗?”“谜·湖”个展以及大型综合性绘画作品《生态纪》所涉及的社会、自然与人工智能大数据条件下,人类前行的矛盾冲突与未来,提出了他的见解。艺术当代(以下简称“艺”):“谜·湖”这个展览所呈现的作品,是你在艺术重返栖息地的艺术的理性的又一次纵深拓展吗?井士剑(以下简称“井”):事物总是以线性的发展而呈现,但我认为断裂才是这种线性的根源性延续。确切地讲,不是编年史的顺序。我一直关注绘画,以绘画作为我最基本的艺术创作方式。它通过我作为最原初的感知与体验,生发出我对视觉的感官回应,并以肢体语言进行描述,相对今天的AI时代,这种描述匆忙而缓慢。但恰恰是这种不确定性的、非程序化的语言,正在等候人工智能的一种未来指明,它们都在探寻人与世界的缘起与未来。世界就是我们所看到的这样吗?世界所有的相爱与共同是什么?绘画不可替代的可能性是什么?地域性的概念是否已经扩展到外星空?这样一个已经变得非常接近的现实,意味着什么?人类自身意义存在吗?这些问题本身是关于人类的绘画如何更加感知自身的使命与微观洞察。井士剑 自然万物 布面油画 300 cm×800cm 2016—2020井士剑 诗的远方 布面油画 170 cm×330 cm 2017—2019艺:其实在你的作品中出现宏大叙事与微小景观的不同倾向,但是视角却都指明人在世界的周遭:理想与现实、我与他者、日常与发生,似乎存在一种宇宙感的空间。井:我们都无法逃脱时代带给我们的空间和时间的特定背景,如果我们的绘画只停留在表象的人类自我的宏大自赞与概念性,是一种毫无批判精神的绘画,或以一种艺术本体的形式去讨论绘画,人的本体性的缺失就是显而易见的。这一点从当今世界科技与其他学科发展比较,就容易得出耐人寻味的观点。另一方面我们无法不关切世界“漏点”,这才是人类前行的必须,理想与实用并不是使命,使命是使不可能成为一种可能。对于我而言,一个视觉艺术的研究者,以什么样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并使之形成一幅不同的视觉图像,这才是我的追求,因为它在延续过去的已知中又有了新的洞察。井士剑 谜·云·湖 布面油画 270 cm×530 cm 2020艺:“我将文艺复兴以来,静物的视觉词语推至平行于人作为世界存在的平行线上,是为了更加关注'生态纪’这个时代命题。”根据这段阐述,确实在你的近期创作中体会到了这样的视觉形象的冲击,日常变得如此不同寻常的解读的想法和背景是什么?井:在这个时代,我们可能重新判断以往的定义,社会结构的价值,如何尊重和寻找出自身价值的意义?这个是重要的吗?存在着重要与不重要的界限与尺度吗?某些果真不重要吗?在绘画视觉里的印证,其实是对时代问题的最直接审视和直观呈现。井士剑 无题的美丽 布面油画 140 cm x 160 cm 2017艺:在你的绘画里面有一种明显的法则,看似相同的形象又不断重复,纠缠在画面之中,却又不同于数字时代复制的概念,似乎印证与要诉说着一些什么,直观却又不确切,似乎是对传统绘画的叙事性进行一种平静而沉默的颠覆。在这里,传统绘画里的真实可靠变得极其不重要,甚至消失,是否意味着你的视觉图像可靠?井:每个时代的艺术家都基于一种“自我可靠”的信仰,我要说的是,在之前的所有可靠性并不是今天的“可靠”所指,这种可靠性的质疑在柏拉图的时代就已经得到了怀疑。如同世界的真实性,是依据每个人对世界的态度与文化所决定的。在人类经历了2020这个非常纪年,世界的诸多“可靠”,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了,这种不确定性、不可靠性恰恰是对过去的一种重新审视。但是在人类的另一个方面,却越来越确定了,可靠了。你今天站在工作室里或在路中行驶,定位系统便非常明确地指明你的位置。科技手段是人类技艺想象的某些完美践行,绘画能脱离这样一个重新定义一切的时代吗?但是,这种可靠性依然存在着一种时间与空间上的质疑,人的思想是可以被定位的吗?我在绘画的某些问题上,希望体现这种不确定性与可靠和不可靠的存在与发生,它们彼此相连,相依为命,肝胆相照又能独立自鸣。在这种情景下,世界万物确立着自身的时间与空间。
井士剑 蜗牛与猫 布面油画 50 cm×60 cm 2020
井:当然了,其实绘画本身携带了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比如说缝合传统和当下所造成的“断裂”,去缝合种族与宗教之间的“伤痕”,缝合国与国之间的矛盾。但是体现在画面上,其实就是缝合传统和当代、当代和未来之间的关系。这种缝合我们必须使用一个技术手段去完成,就是一种“开合”。所以在我的作品当中两个看似一样的事物特别多,那么它们不断地交织在一起,当然这种交织不是自然主义的自然融合,也不像立体派以集合化来进行一种重构,它是以物与物之间所呼唤的历史性为基础、以波普艺术和当代艺术整合而成的大众艺术为参照,注重个体个性的一种自我表达。这种缝合的对象包括了世界上所有的物,你在我作品的画面中可以看到很多蔬菜水果,或者一个生活中似曾相识的情景,它们共同融合了一个有序的却又是不太真实的、存在于我们内心的一个场景。而这就是艺术的使命,并不是简单地去模仿对象资源,重要的是接近这种事物之间的存在的可能性的相互关系。井士剑 女孩之二 布面油画 50 cm×60 cm 2020井:2020年是人类史上具有特殊刻记的时代节点。艺术如同整个世界所面临的问题一样,具有同样的困境。绘画尤其如此,它起源久远,仍深植于今天的人类记忆中。绘画的传统与当代、经典与观念、个性与共性,共同形成了文化的绞力与搏击。井士剑 戏谑的风景 布面油画 180cmx250cm 2018绘画者视绘画为安身立命之所,孤独与情感的写照、思索与劳作的寄托,无休止地寻觅于社会的日常生活和远在光年之外的发问。他们倘徉于历史、今天、未来的时空之中的穿越与归返。何为世界?何为绘画?绘画如同大自然之谜境,人的使命与本然之迷恋在这种种已知与未解中,试图不断挑战自身的疑惑与困境,才能赋予自发的内心深处的图画视象,以此来遥对大千世界与浩瀚的宇宙。“谜·湖”是寄托一种湖镜万千的光与大地本源的照亮,作品正是一种人最初始的感观与心灵的相约,是手的技艺不断触摸与世界肝胆相照的映象。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时代与不可预见的技术时代已经开启这个新纪元,它断裂了历史并连接了未来。绘画以其独特的方式缝合与修复这个断裂,并一直伴随人类史上每一次关键的链接。绘画更需弘扬人类勇于挑战精神的最好证明,就是回到绘画本身。此时,让我们回到感观与心灵,以视觉的方式直接面对作品本身。任何一种感觉都显现出每一个人自我价值的意义,感受作品如是说,这就是绘画吗?
*本文刊登于《艺术当代》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