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志｜每一棵树都是慈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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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云朵的家园，每一阵风都是云朵的足音。一阵风说些什么，人听不懂，树却听得懂。树听见了云朵的足音，听到了云朵的心律，听懂了云朵的悲喜。云朵忧闷的时候，树木不声不响；云朵欢欣的时候，树木就舞出一份婆娑；云朵发脾气的时候，树木在旷野中和村落外反复解劝。
和风低吟，树就知道百花仙子穿着绚丽的裙裾来了，就会在人间摇曳出一抹绚烂；熏风高歌，树就知道雨神降临尘世了，就会在风雨之中洗一个淋浴，变得更加丰腴柔媚；金风浅唱，树就捧出一枚枚酸酸甜甜的果子，呈奉给人和鸟兽；朔风哀号，树就披上一件薄薄的白纱衣，迎候着凛冽的悲怆。
一群鸟从云朵与云朵的缝隙中飞进人们的视野，让人遐想着是不是几朵轻云幻化成了一群鸟；一群鸟像几朵轻云一样落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让人猜想着，是不是这群鸟变成了一片片叶子。正是有了这份遐想，生活中才多了一点诗情；也正是有了这份猜想，才使生活多了一点画意。
每一只小鸟都是一位诗人，每一棵大树都是小鸟的母亲。小鸟说些什么，人听不明白，树却能听明白。小鸟在暖阳中呢喃，大树知道那是小鸟在撒娇；小鸟在清风里欢唱，大树知道那是小鸟在诉说着爱恋；小鸟在细雨中啁啾，大树知道那是小鸟在倾吐幽怨；小鸟在霞光中哀啼，大树知道那是小鸟在和它话别。
树木听懂了云朵的足音，却不会成为一个泄密者；树木听懂了鸟儿的话语，却不会成为一个传播者。因为，每一棵树的心怀都是慈悲的，它们用慈悲的眼神注视着云朵和鸟儿，打量着依靠在它身旁的每一个人，目送着从它脚下路过的每一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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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棵树的成长都历经了无数的劫难，都经受过突如其来的苦痛，它们总是把劫难和疼痛藏在心里。即便从冬至这一天算起，每一片叶子的萌芽，每一朵花儿的绽放，都要经过八十一天的酝酿，都要经受八十一难的考量。我们在面对劫难的时候会不知所措，在面对苦痛的时候会长吁短叹，从这个层面上看，人还不如一棵树活得沉稳，不如一棵树活得顽强。
春草繁茂的时节，人们的馋念也会如春草一样繁茂。于是就有人把镰刀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削掉香椿树的枝丫，削断香椿树的手指，把香椿叶腌制成乡村的美味。香棒树不言不语地流出几滴琥珀色的眼泪后，继续萌发出新的叶子，把眼泪掩藏起来。
“四月八，压枣花。”一棵枣树在开花的时节，总会被斧子亲吻几下，伤口还没有结痂，枣树就不声不响地开出了更多的小花，孕育出了更多的枣子，送给人们一份香甜。
即便是那个曾用刀斧砍断它的胳膊的人从树下经过，树木依然会送去一份清凉；即便那个把钉子嵌入它的骨缝的人站在身旁，树木也依然会送给他几缕芬芳；即便是那只诅咒过它的风老鸹钻进它的怀抱，筑起一方家园，它也会欣然应允；即便是那只嘲弄过它的狐狸在无家可归之时，大树也会允许狐狸掏空自己的躯干，睡在里面做着一个又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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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棵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也不知道砍伐自己的是哪一个人。也许是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会在这棵树绽开笑脸的时候抡起刀斧；也许是一个匆匆路过的人，在这棵树的荫护下养足了精神，拿出一把锯子，把它青葱的韶华变成一堆干枯的枝叶；也许是那个在这棵树的注视中长大的男孩子，用它的枯枝做成的火把将它引燃……
那些树被风干和肢解后，做成桌子，做成柜子，做成床铺，依然用清晰的纹路记忆着阳光的色调，记忆着风的舞姿，记忆着水土的恩德，陪伴着那些冷酷之人度过一天又一天的光阴，陪伴着那些冷酷之人的儿孙，让自己变老变朽……
老了朽了，就会面对真正的消亡。消亡之前，也要化作一团火焰，化作几缕青烟，把太阳和云朵的恩德转赠给焚毁它的人，帮焚毁它的人煮熟一碗饭，送去一份温存。
每一个人都有是来世的，他的子女就是这个人的来世。一棵树也是有来世的，树的躯体化为灰烬滋养的那一株草木，就是这棵树的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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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能够用来当做梁柱、檩条和椽子的树被砍倒了，那些能够制作成家具的树被砍倒了，幸存下来的是一些无用之树，是一些丑陋之树。这些看似无用的树继续抽出枝叶，把鸟鸣藏在叶隙间，将人们从梦魇中唤醒，把月华和星辉挂在枝头，为人们守夜，帮人们把梦境点亮；这些貌似丑陋的树，替人们遮挡着风雨，默不作声地送给人们一份清新，帮人们阻隔烈日，送给人们一份清凉。
这些留存下来的树，用静默的气度面对着人们的鄙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年轮里记载着岁月的轮回，记载着尘世的悲欢，记载着人世的变迁。它们悄无声息地活着，活得比很多人长久，比很多事久远，慢慢地这些树就成了村民们的前辈，就成了村子中的长辈，就成了这方水土里的先哲。
一棵树长了几百年，也就在风雨中修行了几百年，也就布施了几百年的恩泽。它们用布施恩泽来诠释生存的哲学，才获得了人们的敬奉。一个人没有获得人们的敬重，那是因为这个人的修行不够，是因为这个人布施的恩泽不够。
每一棵树的心怀都是慈悲的，都是一位在尘世中修行的佛陀。树梢上的每一声鸟鸣，都是对我们的开导；每一阵摇动树木的风，都是一句对我们的劝诫，每一片从枝头飘落的叶子，都是一张写满了经文的书笺……